萧子宴招手又让人赏赐朝术好些金银珠宝,他自小骄纵惯了,也没什么不能将病气过在别人身上的概念,将那些放在外边能让不少人眼红的钱物亲手搁在朝术手上。
那些宫人无一不用羡艳的眼神看着这位四皇子面前的红人,哪怕是惹了四皇子生气,最后还能完好无损,甚至能得到叫人眼热的赏赐。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在朝术柔软的脖子上,冻得他皮肤上都泛出些鸡皮疙瘩,不敢在萧子宴面前失态,就只能咬牙忍着。
萧子宴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倒是打得火热,那花楼的女子真能让公公快活么。”
相貌有些阴柔美的皇子挑着他的凤眼,琥珀色的眸中不知沉淀了什么。
朝术想,这是因为缺了男子必要的物件,这才什么都要追根究底么。
他低下头,陈恳道:“不敢将那些事说来污了殿下的耳朵。”
萧子宴是个逆反的人,他躺在榻上,眼睛亮了:“我还偏要听了。朝公公玩得,我听不得,这是个什么理儿?快说!”
他嚣张跋扈命令对方,全然不顾他人的意愿。
听的时候还单手支着下巴,宽大的袖袍滑下来,露出一截霜雪似的臂腕,好整以暇地等着朝术说话。
听旁人的床事细节是什么癖好。
朝术耳廓已经红了,他今日并未将乌发扎起,软发轻轻垂在耳边,可以掩住他失态的狼狈模样。
面上他仍是镇静自若,甚至还能挑挑拣拣,改头换面将他和太子萧谦行的荒唐事说与萧子宴听,还小心用眸光去探萧子宴的反应。
说到那激烈深处时,萧子宴忽地将那榻上的扶手一拍,面红耳赤,粗.喘着气激动道:“住嘴!”
他也知自己过于激动了,便放低了语气:“你先下去吧。”
白芙蓉的容颜好似被敷了胭脂,就连面色都是羞怯的。
啧,萧子宴是被皇后保护得多好,才说几句被翻红浪的话就受不住了。
朝术不免好笑,他冷然告退,却正好错过了萧子宴压抑自己气息,盯着他背影那势在必得的目光。
……
新芽吐露,雪白的小花在枝头轻轻摇晃。
春的气息强烈,若是站在紫禁城最高处遥望,还能瞧见些零零散散飘着的精美纸鸢。
多是宫中小皇子小皇女放的,挂在空中遥遥飘飞,尾部被吹得鼓动,好似舞女身上轻灵的纱。
纸鸢愈飞愈高,最受被苦苦困在宫中不得解脱之人的喜爱,许是寄托了那眷恋而不得的自由自在期望吧。
朝术也只驻足看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去,这段日子他忙得脚不着地,自打那封信给了张笺后,也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把戏,还没把事儿完全捅出来,就让四皇子一脉阵痛。
倒不是些剜骨锥心之痛,却是从他们身上狠狠啄下来不少的肉。
许是知晓废太子薨了后,帝王的肉中刺眼中钉就成了他们一派,即便是张笺的动作再狠辣,只要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动作,他们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却是苦了朝术,整日都要为萧子宴的事奔走。
不是在背地里动用私刑从别人嘴里挖出隐秘,就是去解决一些妨害萧子宴、给他挡了路的人。
朝术的名声现下也不怎么好听,他和张笺一个是四皇子的走狗,一个是皇帝的爪牙,都是受那清贵臣子憎恶唾骂的对象。
每每出使公务时,或是在宫中小道遇上了,朝术还都要挨上那么一两句冷嘲热讽,明里暗里瞧不上他阉人的身份。
朝术明白,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杜如兰的推波助澜,但那些骂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哪怕是天下人对他口诛笔伐,史书里留下他的不堪也无妨。
自他踏入深渊起,就绝不在乎任何身后名。
面前的小道是回他就寝地儿的近路,两旁有那随着风吹摆动的野草,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零零碎碎夹杂在其中,也别有一番野趣。
他没心情欣赏,只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并在心中思考什么时候再去看看萧谦行。
自己将萧谦行关在深宫偏殿处几个月,几乎无人跟对方相交谈。
那打入冷宫的宫妃身边还跟着小宫女伺候,却没过几月就疯了,任是萧谦行再怎么耐得住寂寞,一个人孤苦伶仃住着也会觉得凄凉孤寂吧。
还是得想方设法带他出宫透透气。
还没走出多远的距离,朝术就被人拦住。
他记性不算差,认出了这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某个小太监,即便对方常常低着脑袋不动声色做出隐形人的姿态,他还是能够精准认出来。
小太监面无表情:“看来朝公公认出来了我是谁,既然这样,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是。”
去见皇帝么?
朝术心中漠然,他已经不似初见皇帝时那般怯弱胆小——不仅头也不敢抬,还生怕冒犯到对方。
他只是在思索,原来自己曾经畏惧良久的皇帝便是一个这样的小人。昏庸无道又贪恋俗名,暴君的名头都配不上,恐怕在史官笔下,后世如实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昏君这个帽子应该是落在他头上摘不掉的。
太子“薨”了,对方就真的一点都不伤心么?
朝术将那讥诮的疑惑压下,就跟着这位小太监独自去了皇帝私下同肱骨大臣会面的乾清宫。
第42章
乾清宫是后宫之首, 在蔚蓝无云的天空下有一片澄清威严之感。阳光在琉璃廊檐上照耀,反射出一片炫目的金光。
朝术不再多看,上了汉白玉台阶, 迎着魁伟护卫的视线入了殿中,率先看到的就是黑漆匾额上写着的“正大光明”这几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古往今来, 又有哪个皇帝能做到所谓的乾正清廉, 公正光明呢。
金砖铺墁的地面堆着多少平民的累累白骨, 金漆雕龙的宝座又掩着多少匠人的血泪。
兴, 百姓苦:亡, 百姓苦。
朝术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同那历代以来的宦官佞臣没有丝毫区别, 对那高高在下掌控他们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他虚伪、狠毒, 弯得下腰来,即便是自己的仇家也能展露笑靥,更别提跪地一事了。
皇帝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听闻他近日沉迷方士丹药,神佛妖鬼, 竟是连政事都鲜少问津。若非害怕四皇子篡了他的权,他也不会死死坐在这案牍前不放。
多亏了东西二厂和内阁的机制存在,别说皇位上坐的好歹还是个人, 哪怕是推一头猪上去,整个天下也不至于直接混乱崩塌。
一个几乎不理朝政,成日磕丹药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皇帝找他是干正事的么, 朝术瞥了一眼皮肉松弛, 从身体里透出腐朽死亡气息的皇帝, 心中微微一惊。
即便是他一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看了, 也知道老皇帝嘴唇青紫是中毒已深的征兆,太医院那些人当真看不出来吗?
他看未必吧,皇帝不上朝,众大臣除了胆战心惊推测皇帝的身体情况也无济于事,可太医院的人可是会时时都来为他请脉,皇帝还是落得俨然一副丹毒入骨的模样,他们会不知情吗?
那么太医院究竟是谁的人?
在深宫中走一步就要算十步,容不得朝术不多想。
只他想太多也没有,为了权势收买笼络他人,或是早早就将某些部门把控在自己手中的权贵向来不少,单看谁的本领更强。
若是帝王势弱,那臣子的手就伸得长,若帝王势强,那些伸长的爪子都会被斩下来。
现在看来,是这老皇帝自己不争气,还将自己步步逼入死局。
“朕同你已经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爬的倒是迅速。”皇帝的开场白竟是这样的,着实把朝术惊了一跳。
“能让陛下记住奴才,是奴才的荣幸。”朝术冠冕堂皇的话也是一套接一套,他镇定自若地说,“这还得多亏皇恩浩荡,即便是我们这些残根之人也能有向上修学的机会。”
皇帝对朝术的面色依然不苟言笑,许是朝术前头跟的人是能威胁到他的太子,现在又是给他找不痛快的四皇子一派,确实给不了他几个好脸色。
哪怕他之前再怎么疼爱四皇子,在威胁到皇权面前,这丁点儿父子之情简直不值一提。
“你说的是极,但要朕来说,想必也你自己出类拔萃,每每四皇子交于你的任务都能善始善终,说明你实力着实不俗。”
皇帝突然说起了好话,朝术却觉得遍体生寒。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是好事么?
即便知道皇帝是不怀好意,朝术也只能恭恭敬敬道:“多谢陛下夸赞,奴才愚钝,那些事也少不了众同僚的相助,尤其是东厂的人。”
在老皇帝面前谦逊再多也无用,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别人即便是再多费口舌也改变不了事实。
恐怕是他觉得跟一个太监打两句太极烦了,便图穷匕见,道:“朕现在也有事要交于你去做,福海,去将圣旨递给朝总管。”
朝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但该来的还是要来,拿到圣旨后他一目十行看完,尽力在上位者面前维持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此刻脸色竟是微微一变。
“哦?这是不行吗?”皇帝缓缓掀起眼皮,语气轻蔑:“杜家儿郎如兰可是以一己之力举荐你,希望此事能落在你手上,还同朕说你一定能办成这件事。想来他杜如兰也不会胆大包天犯欺君之罪,朝术,此事你是能做还是不能呢?”
即便这头雄狮已经老了,但那威严却并非完全消散,该有的凌厉半点不落。
朝术咬牙,只能接过烫手的圣旨,心情沉重道:“奴才定不辜负陛下的所托。”
话是这么说,可他真的能做得到吗?
朝术扪心自问,像是这种同世家大族、权贵作对的事,他真的敢去做么?
保不齐就会被人暗杀在榻上。
哪怕是皇帝,在得罪世家权贵之后,连皇位都能被人掀翻,他一个太监光凭这一张圣旨就能斗得过那些人吗?
朝术心慢慢坠至谷底。
这事不论办得好与不好,他都会得罪人。
只能说杜如兰这计谋实在是妙哉,若非矛头是对准自己,朝术定会拍手称赞。
真是好生阴险。
果不其然,杜如兰才是太子走狗中最狠的角色,也许文人一般都心脏心黑,阴狠到了极点。
他们的无耻是藏在深处的,脸皮比寻常人厚得多。
皇帝漠然的视线落在朝术身上,他也得扛着忍着。自己明面上是四皇子的人,老皇帝这样做,就是为了杀杀四皇子的锐气。
看来皇帝待着这位置上也是如坐针毡啊,连一个几乎是废了的皇子都畏惧害怕,恨不能将所有成年皇子都残害了,以确保自己能安度晚年。
黄袍加身,尊贵无匹的皮下是自私自利,恶毒且昏聩的肮脏灵魂,死后会有万鬼哭嚎拖他一起下地狱罢。
朝术目光沉凝告退,心中却在嗤笑,什么真龙天子,可悲可笑。
不过皇帝和杜如兰这样做,他也并非没有半分好处,至少能让四皇子更信任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和太子的旧党反目成仇,愿意从指缝里漏出来一些权利给他。
他再想想法子把这事是罪魁祸首的事儿捅出去让那些世家大族世道,最好是买毒买凶送走皇帝,做到一石二鸟。
朝术也心知哪怕想得再好,现实也是坎坷曲折,怎可能那般容易。
他背过身,幽幽叹气。
朝术往外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禀报,说是张指挥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