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捧着婚书,走向刘大夫人,刘大夫人再次坐的端正,看着婚书一点点捧到她眼前。
    她立刻伸手去拿,孔玲珑这时说道:“刘大夫人这次,可要拿稳当了,莫要再出现上次‘不小心’落下的情况。”
    刘大夫人脸上一红,赶紧把婚书卷起塞进了袖子里:“既然婚书已经拿到手,那本夫人就告辞了。”
    说着屁股如火烧一样从椅子上起来,就要从门口离开。
    孔玲珑笑着说道:“听说刘大夫人来的时候,是从后门来的,其实虽然两家不再结亲,但孔家的正门永远为刘家敞开,所以大夫人下次,大可以走正门。”
    这一番奚落的彻底,刘大夫人再也掌不住,逃也似的奔出了偏厅。
    玉儿觉得大为畅快,抱着孔玲珑的胳膊咯咯笑道:“小姐,奴婢看她分明就是因为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不敢明着上门怕嘲笑,才偷偷摸摸走后门。”
    孔玲珑自然知道也是这个原因,她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和刘家这笔孽债,总算是清了。”
    以后,她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孔家的铺面上了。
    玉儿还不放心,跟着孔玲珑回去的路上问道:“小姐真的相信那个大夫人的保证?”
    孔玲珑淡淡一笑:“她自然不会是真心的,只是该提醒我已经提醒过了,若是刘家还不识趣,之后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这也是孔玲珑的威胁,现在她跟刘家已经没有了婚约,有的就是隐藏在心底的仇,刘家要是还敢对孔家不利,她绝对十倍百倍还回去!
    玉儿放心了,露出开心的笑来。
    刘老夫人拿着退回的婚书,脸上依然没露出高兴来,刘大夫人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刘老夫人一巴掌把婚书拍到桌面上,冷声道:“孔家那丫头今日敢这样作践我刘家,他日,刘家一定要她好看!”
    刘大夫人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两次见孔玲珑,自己都半分便宜没讨到,那丫头明显不是先前以为的省油的灯。单看她这些手段,刘家想要再对付她,只怕并不容易。
    刘老夫人冷冷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府里也已经瞒不住了,你马上想办法把府里的口都给我禁了,要是再有人敢说三道四,不问是谁,一律撵出刘家!”
    刘大夫人原来当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铁腕,有六亲不认的残酷。
    刘大夫人深深拜倒:“儿媳遵母亲的话。”
    出了刘老夫人的院子,刘大夫人即刻咬牙吩咐:“把各房夫人全都叫到偏厅去,半个时辰后若有人未到,就说是我说的,一律撵出刘家!”
    弄玉和兰芝都赶紧下去传令,各房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满是震惊,当下也不敢问为什么,都连梳妆也来不及,急忙地吩咐丫头备轿子去偏厅。
    各房夫人住的远近不一,刘府家大院大,从听到丫鬟传消息,到赶去偏厅,时间也只够匆匆而过。
    半个时辰之后,只见偏厅之中,所有夫人钗环凌乱,衣裳狼狈地坐在偏厅椅子上,而刘大夫人,已经高高坐在上首,睥睨着底下这群人。
    若说还有人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四夫人,她身边那和兰芝交好的婢女清雪,早已经将听到的风声透给了她,这让四夫人从心底就先做了一番准备。
    刘大夫人扫了一圈众人,几位夫人露出尴尬之色,却谁也不敢说话。察言观色的本事谁都有,刘大夫人明显正在气头上。
    刘大夫人看到底下各异的神情,终于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冷开口:“你们不必露出这般神情来,我知道,你们个个都不是傻的,这些日子,尽管我已经命令身边人三缄其口,但是少不得有一些吃里扒外的,把事情透出去。你们多少心里有数,也不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来给我看!”
    几位夫人都是一个激灵,悄悄看了上首大夫人一眼,二夫人首先强笑道:“不知大嫂因何这样生气,我这些天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瑟缩的就是刘五夫人,根本不敢说话,她刚刚被解了禁足,正是心惊胆战的时候。
    三夫人也赶紧赔笑:“是啊,我这些天也不曾出过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强调没有出门这点,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刘大夫人露出怒容:“够了,你们不必将自己都摘干净!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只顾自己!”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一震,再不敢说话,四夫人慢慢朝刘大夫人看了一眼。
    刘大夫人装作未见,冷冷看着几人说道:“今日这偏厅中没有旁人,我也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这几日刘家发生的事,都因为那个孔家的丫头所起,那丫头粗鄙无知也就罢了,偏偏还将我们刘家都拖入水坑,这口气,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几位夫人噤若寒蝉,看来那街上传的都是真的了,孔家小姐放话要招男入赘,显然是把刘大夫人彻底触怒了。
    刘大夫人想着就更气愤,咬牙切齿地道:“你们都记着,以后谁要敢在这刘府里,提到半个字孔家,别怪我保不了你们,老夫人已是发了话,凡事议论一字半句的,不管什么身份,全部撵出刘家!”
    底下一时面面震惊,都不敢相信看着刘大夫人,那粗鄙的商户之女,竟然将刘家两位有头有脸的夫人逼到了这等地步?连在家里提一提都要受到如此重罚?
    刘邵是刘老夫人心尖上的肉,这个孙儿被刘老夫人当做宝贝一样供着,如今被一个低贱商户弃若敝屣,刘老夫人怕是想将孔玲珑挫骨扬灰的劲头都有。
    四夫人转了转眼睛,这时柔声说道:“大嫂,那商户女的事,我倒是听说几分,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粗鄙惯了,说话都不经大脑考虑,异想天开。莫说是我们邵儿,前程似锦,早已是命定的贵人。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又哪有肯入赘做女婿的?那孔家女这般说,只会叫人笑话罢了。”
    几位夫人都心道还是四夫人会讨巧卖乖,可惜她们既学不来这一套,也没胆子敢开口。况且那孔家女既然这样说,刘家要是还想跟她结亲,那无异于就是让刘邵做上门女婿了,这何止是打脸,简直就是侮辱刘家门楣。
    刘大夫人冷笑着:“还有,都记着,我刘家跟孔家的婚约早已就解除了,只是想着维护孔家那丫头脸面,才瞒着至今不说,倒叫那丫头抢了先机。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都打起精神别说错了,是我们刘家大仁大义,不与那丫头计较,那丫头拿着早已解除的婚事为自己赚贤明,还抹黑我们刘家名声,我们便是告到官府去,也是不怕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简直叫这屋中的人都差点信了,二夫人弱气地一笑:“就是啊,是我们刘家仁义,不想跟这已经没了亲人的孤女计较,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几个夫人不管信与不信,都纷纷说道:“不错不错,是那孔家女想要沾我们的光,才在街上那般做戏,便是她不说,我们刘家也断不可能真的娶她进门来。”
    三夫人义愤填膺道:“大嫂且放心,那孔家女这般低贱粗鄙,根本配不上我们家邵儿,婚事作罢便作罢,日后邵儿娶了名门淑女,保管叫那孔家女悔断肠子去!”
    三夫人说者无心,却猛地在刘大夫人心里种下了苗子,她看了看底下几位夫人的脸,冷漠道:“你们能知道便好,以后在院子里,都约束好下人,要是叫我和老夫人听到一言半句不中听的,别怪我不给你们几个面子,将说嘴的下人全部卖到外面去!”
    几个夫人脸色再变,忙不迭又保证了几句,二夫人更是赌咒发誓生怕再有闪失。
    刘大夫人这才满意,吃了一盅茶之后,才把几人放回去。
    ☆、014章 刘家公子
    “必须马上给邵儿再寻一门亲事!”坐在刘老夫人面前,刘大夫人有些激动地说。
    刘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盯着她道:“给邵儿寻亲事?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怎么又想这一出?”
    刘大夫人张口道:“母亲,您想一想,现在邵儿因为那个低贱商户女,整个名声都受到影响,虽说母亲为了补救说了那样一番说辞,但是架不住有人信了那商户,对邵儿有偏见。所以,只有邵儿找到了比那商户女好上百倍千倍的亲事,这事才能真正堵住人们的口。”
    如果刘邵很快找到了比孔家好得多的亲事,就会给人们一种印象,他刘家根本不稀罕孔家。
    刘老夫人沉思了下来,她意识到刘大夫人说的这个可能非常有道理,而给刘邵重新选择一门亲事,也是势在必行,既然迟早都要选择,那么眼下就给刘邵重新定一门亲,这好处显然更大。
    刘老夫人权衡过利弊,看向刘大夫人:“你这个点子,倒是提的很有心。”
    刘大夫人见老夫人满意,心里也立即放松下来,笑说道:“其实邵儿这几年与老爷一同待在京城里,他的心里,想必也不愿意和孔家那样的女儿成亲的。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邵儿若是回来听见了……定然心里会不舒服。如今这门婚事作罢,正好可以好好给邵儿挑一挑。”
    刘老夫人想到刘邵,心里也舒服了一会,谁都知道刘家她最疼这个孙儿,当初刘老爷子做主定了孔玲珑,她就一万个不满意,在她心中,她的孙儿千好万好,岂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配得上。
    但那时候,刘老爷子尚且还在,她自然拗不过去。现在,她终于能为刘邵的婚事做一回主了。
    刘老夫人说道:“最好是写信到京城,让文武在京城给邵儿物色一个,京城的闺秀都出身大家,邵儿又常在京城,一定可以挑一个邵儿喜欢的。”
    刘家大老爷刘文武,就是刘邵的父亲,刘大夫人的相公。在京中担着五品官职。
    刘邵作为刘家重点培养的公子,不仅备受老夫人的呵护,更是一直被刘文武亲自带在身边。
    刘大夫人赶紧说道:“方才媳妇也想这么说呢,若是能在京城里找到,自是再好不过的,这女子贤良淑德,可一样不能少。”
    刘老夫人顿时又想起那孔家女的粗鄙,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沉着脸道:“那是自然,原本老爷子定了孔家这桩亲,我就不赞成,现在看到了那孔家女的真面目,幸好是不曾嫁过来,不然岂非祸害我邵儿!”
    最近孔玲珑俨然成了刘府的禁忌,只要提起来,必然免不了一番气恼。
    作为被刘家上下痛恨着的孔玲珑,正绞尽脑汁看着面前一本账册,这绸缎布匹生意原本她就不擅长,从前孔老爷子教她的时候她就一知半解,现在看到这些账册,才真正是头大如斗。
    玉儿端了点心进来:“小姐,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孔玲珑叹息着放下账册:“我还是不如祖父,这样下去,我如何接手孔家生意。”
    玉儿笑嘻嘻地道:“小姐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这些天来过咱们孔家的大掌柜,哪个部队小姐您满口夸赞?特别是那米铺的孙掌柜,现在恐怕将您当做比老掌柜还厉害的人呢!”
    孔玲珑笑着用书拍了一下她的头:“孙掌柜那次不过是碰巧,接手孔家生意,要的是真本事的。”
    玉儿笑着躲了:“自然要真本事,奴婢认为小姐就是有真本事,不然如何能叫那刘家几位夫人都个个丢人现眼的回去?”
    又提到刘家,孔玲珑淡淡一笑:“那点程度还够不上丢人现眼,况且,她们现在定然是琢磨,怎么把所受的气都出出来。”
    玉儿撇撇嘴:“现在婚约都解了,她们还敢对小姐不利,孔家上下都不会放过她们。”
    可别小瞧了孔家,孔家是咸阳城著名的商贾,家族少说也有百来号人,现在孔玲珑继承了家业,是孔家名副其实的这一任当家,谁敢欺负当家人,孔家其他的人可不会袖手旁观。
    孔玲珑忽然想到什么:“玉儿,我记得祖父说过,经商之道,重在时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生意,是最重要的。你说这咸阳城,孔家的商铺少说也有上百间,这些铺子,不可能每间都赚钱吧。”
    玉儿虽然不懂生意,但是在孔家也待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可是不管是什么生意,总是有盈有亏的。”
    还没有哪个生意能做到天天赚钱。
    孔玲珑却在思考什么,将账册放到了手边,慢慢道:“与其盯着这些账册看,还不如亲身去实践一番,玉儿,今日起让那些大掌柜,把每个月亏损最平均的铺子报上来,我要一个个看。”
    不是亏损最厉害,是亏损最平均,也就是亏损不分特定时候,也找不出特定原因。
    玉儿道:“奴婢明白了。”
    孔家虽然一夜间换主,但是基业已经摆在那,大型铺面都运转良好,各有掌柜在操持。孔玲珑这些天面见大掌柜,将人心先稳住了,也解决了日后最大的隐患。
    作为家主的她,便没有什么需要日日劳心,可是她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出孔家生意链中可能存在的问题,进行消除和完善。
    孔家生意能经百年而不倒,便是因为有每一代家主,不断剔除漏洞,去粗存精,让孔家的生意网遍洒天下,如铁桶一样坚固。
    孔玲珑要做的,也是这个。
    玉儿说道:“有件事,奴婢觉得应该让小姐知道。”
    孔玲珑知道自己这个丫头从不卖关子,不禁抹开一丝笑:“什么事?”
    玉儿清了清嗓子:“奴婢也不想拿那刘家的事情再来污了小姐的耳朵,只是咱们买通的那个弄玉,近些时候传来消息,说刘家那位大夫人,把所有夫人都召了去,关在屋子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以后这些夫人就绝口不敢再提我们孔家,连私底下的议论都没有。弄玉那次故意试探了一句,却差点就被打杀出府,弄玉说,五夫人对她一向信任,如今这般惊弓之鸟,定然有问题。”
    惊弓之鸟这词让孔玲珑很顺耳,玉儿这丫头是越发出息会形容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热烈讨论孔家和刘家,刘家这时候在府中禁言,显然不是那么单纯。表面上禁了人的口,却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
    越是没有人敢议论,到时出了事,才越方便推个干净。
    “另外,”玉儿压低了声音,“就在刘大夫人来见小姐的第二天,有人看见刘家一清早就快马送了一封信出去,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往京城的。”
    孔玲珑淡淡发笑,一时又将账册提起:“我知道了,让他们闹吧,只要还没侵犯我这条线,我便也不会怎么样。”
    玉儿现在对孔玲珑是一万个相信,她既如此说,玉儿立刻便下去办她交代的事情了。
    就算是用最快的马,这信到京城,也得至少半个月。半个月后,是什么样的风云格局,谁都预料不到。
    刘大夫人离了刘老夫人跟前,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她是个极为心细之人,这么些年,那刘邵虽然并非她亲子,但是她样样不敢在他身上怠慢,皆因为,刘邵不是她亲子,却实实在在是这刘府的嫡长子。
    刘大夫人心头郁结难平,若说还有什么是万事通透的刘大夫人抹不开的,那便是她其实是刘老爷刘文武的继室。刘文武前头还有一位正头娘子,这位娘子是当初刘家还清贫的时候,老夫人亲自选中的一位邻家姑娘,性情听说极是柔善不过,老夫人对她也看做女儿般,而且进门不过半年,便怀了身子。老夫人心里一直觉得,这位第一位夫人,是个为她们刘家带来福气的女子。
    这娘子生产的时候难产,刘老夫人全程守在门外头,等了一夜,看见产婆手里抱着一个公子出来,却紧接着告诉刘家人,母亲保不住了。
    刘老夫人据说,生平头一次落下了眼泪。那娘子为刘家诞下了嫡长子,自己却没福享受,刘老夫人爱屋及乌,对刘邵疼到了心坎里。
    刘大夫人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在刘府中,对刘邵这个嫡长公子,那是比亲子还上心,也正因为这样,才换得刘老夫人的认可,遇事的时候,也肯对她多少网开一面。
    按理说,那位娘子只在刘家待了一年不到,而她陪着刘文武二十余年,论情谊,怎么都比那娘子深厚。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失去的,永远留在记忆中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别说那娘子只待了一年,便是一天,现在她刘大夫人也只能是继室身份,永远矮了原配一头。
    作为原配留下的独苗,刘邵从小在刘府中得天独厚,连同他娘亲应该享的那份福,一起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