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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鸾心中惊异,但也马上想到这是石家长孙身边那个仆人的事引发的,只是她以为在背后指使的是郭钊,却没想到居然会是曹泽民托人捎了这封信来。
前些天章寂去探望妹妹时,已经跟临国公提过那仆人的事了。他还没怎么着,临国公自己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新皇登基后,安庆大长公主并不曾挪地儿,仍旧在山上庵堂里清修呢。皇帝心里其实对这位长辈是颇为怨恨的,虽然她也是叫人哄骗了,但只因一点谣言,就不顾亡夫与悼仁太子多年的师生情谊,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来,可见其心狠!不过想到欧阳太傅生前对悼仁太子一向关怀,而他无儿无女,最牵挂的也不过是这个元配妻子,皇帝念及太傅情份,就没对安庆大长公主下杀手,只是仍命她在山上清修,看守的官兵换了一批,但依然看得严实,也不许她下山去,倒是没禁了人去瞧她。
不过皇帝上位后不曾赦免了欧阳太傅门下众生,因此流放的仍旧在流放,坐牢的仍旧在坐牢,丢官的仍旧无官,被打压的仍旧被打压,谁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瞧她,她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先前强多少,不过是几个公主府的旧仆每十天半月给她捎些衣物吃食罢了。
安庆大长公主手下这一拨欧阳门下学生,有不少都参与了当年那一场政变,至今翻不得身,朝中上下都有些忌讳。临国公石家本就是建文旧臣,正恐身上不够干净,叫人挑剔呢,哪里还禁得住再来个与安庆大长公主门下勾结不清的罪名?要是被看他们不顺眼的御史知道了,滔天的大祸即刻来临,等不到他家娶了皇帝的表妹,就已经要倒霉了。
于是临国公慌里慌张地,也不敢声张,胡乱找了个借口。只说那仆人打坏了一件要紧东西,打了一顿,赶出去了。他家长孙不知内情,还以为是这仆人一心为他出谋划策。引得祖父忌惮,才会受了这场罪,苦求祖父半天不得后,心一硬,就不再提起。
明鸾从祖父处知道了此事的后续发展,还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今日却收到了曹泽民的信。只是人都赶走了。他还写信来求什么?莫非还有后文?想来郭钊那帮人只要没有安庆大长公主管着,都还有点脑子,莫非他们在石家安插了不止一人?!
明鸾暗暗心惊,又看信封内的其他几页纸,瞧那上头还写了些什么。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那几页纸并不是信,却是几张记录单子。头一张里写着沈昭容哪一天出门去了哪里。先是在安国侯府得了财物,具体是些什么物件,有多少数量。等等,都有清单列出;后来她又叫何人往何处典当了些粗制的银饰,换得多少银两,然后拿去收买了住在哪条街哪间房子里的哪个流氓地痞,命他叫人在城中散播章明鸾母女二人的流言。流言的内容包括陈氏在未嫁时便与江千户有什么来往,出嫁后在夫家又因何事惹得丈夫猜忌其不贞,流放到岭南后,靠着江千户得了多少好处(这部分多是杜撰),又在去年燕王起兵前与其夫因何事生了口角,然后主动求和离。是在和离后,燕王起兵消息传来,章老侯爷才提出让她带走孙儿之事,后来因事不能成行,今上派人去接章家人时,她原已跟章家人分离了。后来又被娘家陈氏族人送回京城,与章家人会合,然后就一直以章三未亡人自居,住进了南乡侯府,其娘家兄弟又凭章家的关系得了官职,等等。
除此之外,又有章明鸾之父章敞,为人如何不堪大用,在燕王起兵消息传到岭南后,贪生怕死私自出逃,不慎坠亡,绝非被冯家爪牙所害。
还有章明鸾,原与怀安侯在岭南时就有首尾,日日与其在山中私会,或携手出游,有许多不合规矩之事,等等。
明鸾看得心头有火,章敞死亡的原因与陈氏在婆家曾受到过的猜忌,不用说一定是沈氏泄露出去的,只是不知道沈氏如何知道前者,后者倒罢了,当年那事儿,说不定就有沈氏的推波助澜。陈氏在章家失势,宫氏又不成器,还有谁能威胁到沈氏在章家的地位?不过她也太下作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也是随便跟娘家侄女说的?
恼怒之余,明鸾也忍不住心惊,这信里头列得明明白白的,有不少都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曹泽民郭钊等人是如何打听出来的?还有沈昭容,怎会知道京城里哪里有替人做这种肮脏事的流氓地痞?
她皱着眉头再看另一张纸,这里头说的却是另一桩事。宫里皇帝与皇后的亲信太监胡四海,在上两个月里乔装改扮,掩人耳目,连续走访了十二位城中有名气的医者,问的都是男子生育上的疾病,据其中几位医者所言,胡四海提供的患者症状,可知他在子嗣上已经极为艰难了,便是真能生下儿女,只怕也不是长寿之相。当中又有一位老大夫,医术十分高明,专擅男科,他根据那求医者所言,又推断出患者年未弱冠,是因出生时身体就弱,少年时又过了几年苦日子,失于调理,损伤了根基,再服用了虎狼药,才患上此病的,要想调理好,少说也得花上二三十年,好生静养了,还有三成病愈的机会。
明鸾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站起身来。这种秘事中的秘事,郭钊与曹泽民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是胡四海行事不密,能从十二位名医处打听到这些隐私,也很不简单了。更可怕的是,他们打听这些是要做什么?!
明鸾拿着几页信纸苦苦思索,那边厢,元凤已生出了好奇之心:“这是谁写来的信?出了什么事么?妹妹怎么一惊一乍的?”说着便站起身来,似乎打算走到她身边。
明鸾猛地醒过神来,迅速将信收好袖了,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是……”顿了顿,“是我舅舅写来的信。”
元凤却仿佛理解了一般:“是陈五爷听说了外头的流言么?他一定很担心三婶吧?唉,那些好事之人也太无聊了些。”
明鸾勉强笑笑。断然道:“大姐姐,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你早些回去吧,改日得了闲再来。”
元凤一怔。迟疑地点点头:“也好,说来我也该回去了。母亲今天还没喝药呢,若我不再三催着求着,又亲口试药,她再不肯喝的。”
明鸾听到沈氏之名,眉头一皱,便冷笑道:“大姐姐。或许你不乐意听我这么说,但我还是要劝你。虽然你孝顺母亲,但也别太纵容了她。她从前在杭州养病还好,没事打搅,她得了心静,反而对身体有好处,可如今她挣命似地赶回京城,还不曾安顿下呢。就闹得你和大哥哥人仰马翻的,又舍财,又伤心。什么时候能消停?若你们又出了空子,叫她出得门去,或是找人闹事,或是进宫见驾,天知道她又会闯下什么祸来?若真引得皇上做下错事,世人骂的还是你们!你是好不容易得了称心如意的婚姻,到底还未进门呢,大哥哥却连亲事的影子都不见,到时候你们承受了恶果不说,还要连累我们。以及大伯父。大姐姐难道就为了孝顺母亲,把祖父、父亲,还有家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名声都不顾了?!”
元凤听得面色青白,颤声道:“我怎敢如此?哥哥与我都再三吩咐了门房,不许放母亲出去的,二娘也嘱咐过家下人等了。只是那到底是我亲生母亲。若她要硬闯,难道我还能打晕了她不成?”
明鸾冷笑:“你不想打晕她,就别让她有机会出屋子!这方面你二娘比较有心得,你只管去请教她好了。大姐姐,不是我心狠,不敬长辈,你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我娘跟她做了十几年妯娌,从来都只有说她好话的,哪怕是她做了坏事,又露了马脚,我娘见她有难处,还是不忍心,时时照应她。在岭南时,她病得床都起不来,她娘家人通没搭理,吃饭洗漱,都是我娘侍候她的,可她都跟沈家人编排我娘些什么?!明明知道我娘连村子都没出,还要造谣说她去了城里跟人私会!还好我们全家都看见娘没出门,不然我娘跳进西江都洗不清了!她这根本就是人品有问题!”
元凤惊得瞪大了眼:“这事儿我却从不曾听人说起!”
明鸾嗤笑道:“这种事太多了,谁耐烦一件一件地说?反正她平时的言行都能证明了。何况你和大哥哥又是她生的,祖父不好给你们没脸,也不让我们在你面前说起。但你也要多提防点她才是。我们家不曾害过她,她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往死里虐我们的!你不知道,她曾私下跟死了的杜氏抱怨,说她千方百计谋得了我们家的亲事,又顺利嫁进来做了当家少奶奶,拉扯着娘家妹子做了太子妃,又生了太孙,正是该全家人飞黄腾达的时候,若不是我们章家不给力,在朝中帮不了太子的忙,她的富贵又怎会跑了?若不是嫁进了章家,她随便寻个有前程的进士嫁了,也能稳稳当当享一辈子的福,不会受这几年的苦楚。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元凤脸色更苍白了,眼圈立时变红:“母亲……她怎能这样说?!”
明鸾摆摆手:“你想想她平时的态度,就知道我这话不假了。这是她私下跟杜氏说的,我因为正好在她屋子外头浇地,就听见了,悄悄儿告诉了祖父,祖父就不乐意管她死活了。只是想起从前大伯父对她一片痴心,你和大哥哥又都是孝顺的,怕你们知道了心里难受,不许我告诉人。但我想着,大姐姐是真心为我母女二人着想的,若我不让你们知道这里头的底细,你们糊里糊涂地再吃了她的亏,那岂不是我害了你们?你若不信,只细想想,大伯父是她结发十多年的夫婿,你和大哥哥又是她亲生的儿女,她对你们如何?对沈家人如何?!”
元凤摇晃着转身想走,一脸的不敢置信。明鸾还不罢休,又追上两步继续道:“她为了娘家亲人,夫家都不顾了,娘家妹妹和亲外甥的性命也不顾了,眼里只有一个‘沈’字,你觉得她是真心为皇上着想么?不过是借他为沈家谋权谋利罢了。你瞧她如今的架势。只一心要送侄女入宫为妃,哪里肯听皇上的真心话?只因皇上冷静了些,不曾听她的,怕是她连皇上都恼了。我知道你们家心里有数。不怕皇上恼,但若皇上真的恼了你们家,你们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将来的日子只怕还不如在辽东那几年呢!”
元凤红着眼圈回头看她,眼一眨就掉下泪来:“好妹妹,我知道你说这番话,是为了我和哥哥好,也为了我父亲好。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放心吧,我会小心谨慎,不让母亲有机会闯祸的。”
明鸾道:“你若真能拦住她才好,只是往日也没少拦,终究不中用,只能多注意罢了。”
元凤惨笑一下,转身离去了,连文龙那儿都不曾打声招呼。明鸾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嘴,冷笑了下。
沈氏既然造陈氏的谣,那她就让沈氏也尝尝被人造谣的滋味!
不过她再捏了捏袖中的信。也不敢迟疑,便立时往章寂处来。
章寂看过那几张信纸,神色凝重,抬头问明鸾:“你有什么想法?”
明鸾道:“从前欧阳太傅在时,就是出了名的富贵,名下产业无数,也开了不少铺子。我想,若换了是我,未必会将所有产业都摆在明面上,也许就有不少是不为人所知的。这些产业还可以充当耳目,替主人家打探消息。建文帝上台后,虽然一再打压欧阳太傅的门生,又抄了他的产业,但郭钊可以随心所欲地跑到广州去做海运生意,又打点银子救他师兄。捐献军粮,可见他们的家底还很厚。他们要是真的动用起这些人脉来,未必就没有机会打听到别家的秘事。”
章寂沉默片刻,才道:“沈昭容的事,我们要及早防范。我听说过那种痞子,专门替人花钱消灾的,不过他们是办事办老了的,都不是蠢人,定会事先打听好了,确认不会引火上身,方才动手。凭咱们家的门第,他们真要宣扬那种坏你一房名声的事,必会慎重考虑,几百两银子都未必能叫他们动心。想来沈昭容不过是要出一口气罢了,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去收买人?我这就让老张去找那人,把他的嘴堵了,再将他们一伙都送出京去,省得有后患。过后给应天府衙打声招呼就完了。那种人,官府门儿清,断不会多事的。”
明鸾想想,也觉得有理:“这样也好,我虽不在乎外头的流言,但母亲却最看重的,五舅舅他们处境也尴尬。再说,父亲死都死了,还叫人这般编排,我们家还有什么脸面?”
章寂点点头,又取出那张写了胡四海诡异行径的纸来,看了又看,终究叹了口气,将纸仔细收起:“这件事你烂在肚子里,别叫旁人知道。”
明鸾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又问:“曹泽民派的人还在后门等回音呢,我们要怎样回复他?”
章寂沉吟片刻,便道:“也不知道他们要图谋些什么,若只是小事,于大局无碍,我们也就不必管了,毕竟他们给我们捎来这两个消息,也算是个大人情。但若他们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我宁可舍了亲儿子亲孙女的名声,也不能叫他们得逞!”
明鸾抿了抿嘴,也不多说,出门来找细竹:“你去后门对那人说,他们的诚意我们是看见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求的是什么?如果太过分,这点诚意可是不够的。”
细竹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转,道:“那人说,他们不过是求个安身立命罢了,也不是要图谋些什么,只是替人奔走。还说,姑娘跟他们也不是全无干系。”又递上一张纸来。
明鸾打开纸看了,里头却是朱翰之这一个月来在北平城里的活动,诸如哪一日到了哪里游玩赏景,哪一日去买了什么地方的田地,哪一日找了什么匠人修房子,哪一日到燕王府去看书,又与王府中的清客商议了什么事,等等,最后还提到,他们有一位师弟,如今就在燕王在北平的王府书房里侍候,多次参与那种商议,燕王也知道他的来历,云云。
明鸾立刻就领会了信中的意思,心下一惊,忙将纸袖了,掩下异色,走回正房中对章寂道:“他们说,只是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好象是安庆大长公主联系上他们了,因想起从前跟冯皇后姐妹二人交好,知道冯氏的亲骨肉在石家处境不妙,就让他们派个人去照应一下。他们说,今上既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们也没了上进之心,打算安分过几年,看看皇上什么时候大赦天下,就想法子求了恩典,把大长公主接回去奉养,了此残生。”
章寂叹了口气:“既如此,就饶了他们吧,今上断不可能放了安庆,就叫他们受一辈子煎熬,才对得起悼仁太子呢!”
明鸾笑了笑,手却紧紧地捏住了袖袋,强自将心中的一分不安按捺下去。(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