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魏贵妃的眼神没有半点温情,语气平平:“太子说得不错。”
这么多年,魏贵妃鲜少受这种委屈,偏偏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储君,她不能对他们说任何无礼之言。
二十多年了,她一直被人捧着,何曾吃过这种闷亏?可慕容珩一回来,她别提多憋屈了,她可以对任何人颐指气使,唯独要在这对父子面前做小伏低。
她好不甘心!
容皇后是个短命的,她儿子自小体弱,可是却命大,安安稳稳活了二十多年,还有元丰帝无条件的维护。
凭什么?她的儿子样样比慕容珩好,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她到底是个有城府的人,即便心存怨恨,面上依旧谦恭:“她们做错了事确应该惩罚,但请陛下看在妾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元丰帝淡淡道:“朕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从重处置,否则不敬皇室,藐视朕,足以以谋逆论处了。”
皇帝这话轻飘飘的,可听到魏贵妃耳中,却是一阵阵胆寒。
方才她还想以误会为由,让魏夫人母女向沈妤道个歉,这事就揭过了,想必皇帝看在魏家的面子上不会真的插手此事。
可现在,就因为慕容珩那一番话,魏夫人母女犯的错就成“谋逆大罪”了,元丰帝这是铁了心要惩治魏夫人母女,给魏家一个教训。
从前魏家再如何势大,皇帝也没有明面上和魏家杠上,甚至有魏家子弟在外面仗势欺人,只要御史不弹劾,皇帝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贵妃以为是皇帝忌惮魏家,不,应该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可现在,元丰帝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处罚魏夫人母女,这是为什么?
难道……
魏贵妃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些慌乱。难道,皇帝要对魏家动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终于不再忍了吗?
“陛下!”她失声道,“魏夫人母女不过是一介女流,怎么敢谋逆呢,这个罪名太大了,妾无法领受。”
慕容珩面容依旧温和:“不敬皇室和陛下的又不是贵妃,自然不需贵妃领受。魏国公夫人在京都生活多年,应该比旁人更懂得规矩,可她明知长宁什么身份,依旧口出妄言,她所依仗的是什么,难道贵妃不知道吗?若是今天的事轻轻揭过,其他人也会以为皇家软弱可欺,人人争相效仿,那孤这太子做的也太没意思了,不若让出去好了,贵妃以为如何?”
魏贵妃心头一凛,这分明是诛心!当着元丰帝的面他都敢说这话,元丰帝却面色不改,显然是任由他行事的。而且,她听出来了,慕容珩是光明正大的给她和平王上眼药!
魏贵妃掐了掐手心,强做平静:“殿下言重了,你是太子,身份贵重,无人敢对你不敬,也无人能取代您的位置。”
慕容珩笑笑,眼底藏着嘲讽。
元丰帝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耐,挥挥手道:“此事朕自有决断,贵妃先回去罢。”
魏贵妃知道再为魏夫人母女求情,只会引来元丰帝的厌烦,行礼道:“是,妾告退。”
出了御书房,魏贵妃一张脸变得阴沉起来,素冬不敢多问。
回到昭阳宫,她才敢开口:“贵妃……”
“哗啦”一声,魏贵妃将桌案上一盆白羊脂玉雕刻的兰花拂到地上,瞬间裂为数瓣,一盆精致的兰花就这样凋谢了。
“娘娘……”素冬挥退了伺候的宫女,虚扶着她。
魏贵妃双手支撑在桌面,长长的裙摆迤逦在地,发上八尾凤钗上的珠串来回摆动。
她闭了闭眼,声音冷沉:“不愧是容皇后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实在是狡诈。他想动魏家,不是那么容易的!”
素冬左右看看:“娘娘。”
魏贵妃冷笑道:“怕什么,昭阳宫都是本宫的人。”
素冬怯声道:“娘娘……陛下他要……”
魏贵妃没有回答,紧紧握着拳:“本宫修书一封,你让人送到魏国公府。”
“是,娘娘。”
魏贵妃缓缓坐到椅子上,望着窗外的碧蓝的天:“把平王请来。”
皇帝要除掉魏家,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御书房,慕容珩依旧没有离开。
“父皇,您要给魏夫人母女什么惩戒?”
元丰帝睨他一眼,满脸嫌弃:“你方才和魏贵妃杠上,是想给你的太子妃出口气,还是为了帮朕对付魏家?”
慕容珩笑道:“对付魏家,也不妨碍替阿妤出气。”
元丰帝嗤笑一声:“魏家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原本只要他们安守本分,朕不会赶尽杀绝,可他们生出太多痴心妄想,不知暗地里谋划什么大事。你说的不错,朕若是再忍,这皇帝做的也没意思了。”
“陛下英明。”
皇帝忍不住笑了,却是有些沧桑:“魏铉很不错,朕一直很欣赏他,只是此人有些优柔寡断。说好听点是老实厚道,依朕看,就是愚蠢,没有发现魏钧的狼子野心,被魏钧欺骗。因为那点手足之情,竭力栽培他,反而是引狼入室,害了自己,也害了魏家其他子孙。”
慕容珩道:“若是魏家没有落在魏钧手上,父皇也不必为了魏家劳心费神了。可惜了魏家百年世家,声名显赫,却要毁在魏钧手上。”
元丰帝年轻时上过战场,也是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之人。他欣赏、重用有才干的人,只要对他忠心,他轻易不会动手除掉。可像魏钧这样的,他丝毫不会心软,注定了,魏家会付出惨烈的代价。
“朕以前不出手,是因为要对付大景,不能起内乱,如今大景已经被我朝吞并,再无后顾之忧,朕也能腾出手来收拾魏家。”说到此处,他看了慕容珩一眼,“当然,朕也是为了你。在朕把皇位传给你之前,先把一些不老实的家族解决了,朕才能放心去见列祖列宗。”
慕容珩笑容顿收,突然觉得心一凉:“父皇,您怎么这么说,您可是真龙天子,要长命百岁的。”
元丰帝咳嗽了一声,笑着摆手:“朕心里有数,你也不必说那些虚话哄我。”
慕容珩无奈的笑笑:“段逸风回京了,明日我让他进宫来拜见您。”
元丰帝点点头:“朕也想多活几年,让他瞧瞧也好。”
暗忖片刻,慕容珩道:“魏家人早就视皇位如囊中之物,一心要把平王推上去,压倒容家、宁家,成为慕容国第一外戚,把持朝政。魏钧既早有这个想法,想必很早就在准备了,若届时真动起手来,魏家人不会坐以待毙。”
元丰帝冷笑:“也好,届时朕便可肃清朝堂。”
平王是他亲生儿子,虽然他不喜欢平王,却没想过要杀他。只要平王安守本分,他会给他划一块封地,让他做个富贵闲王,世世代代永保荣华。
可平王不满足,还想坐上龙椅,那是属于他的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暗中寻找慕容珩,意图除之而后快,难道他以为元丰帝不知道吗?他私底下的小动作,暗地拉拢大臣,元丰帝一清二楚,只是时机不到,无法揭穿他。
可笑,他明知道元丰帝多么宠爱容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居然到现在还想着皇位,居然还以为元丰帝不对魏家出手是忌惮魏家。
他也不想想,即便他私下拉拢了不少大臣支持他,可是容家、宁家都是忠于元丰帝的,现在在加上一个沈家和纪家,元丰帝要除掉魏家很难吗?
也许,他也想到了这些,可是对皇位的渴望盖过了一切,为了皇位,他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还有时间除掉太子。
慕容珩低头一笑:“父皇这般有自信,儿子就放心了,儿子就指望父皇了。”
元丰帝笑骂:“敢和朕在这里耍贫嘴,滚罢。”
慕容珩起身行礼:“儿子告退。”
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对了,父皇。”
元丰帝狐疑的看着他。
慕容珩笑着提醒:“父皇可别忘了让人去魏家传旨。”
元丰帝笑着丢出一本奏本:“滚,快滚。”
慕容珩一个闪身躲开了,一眨眼就出了御书房。
元丰帝看了一会门口,摇头失笑。
不多时,万公公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只玉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
“陛下,该用药了。”
元丰帝翻着书:“放那罢。”
万公公大着胆子道:“陛下,一会药就凉了。”
元丰帝随意点点头,背对着他看书。
他还想再劝,石公公给他使了个眼色,万公公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少倾,元丰帝放下书,舒了口气:“研墨。”
石公公赶紧扶起他:“是,陛下。”
魏国公府。
魏钧闻讯赶来,打断了魏玉昙的哭诉。
他一向不管后院之事,尤其是女人的事。只要魏玉昙闹得不出格,随便她怎么仗势欺人,横竖一般人也不敢得罪魏家。
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儿给他闯了多大的祸。
“这种事你都敢瞒着我,若非今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魏钧一到魏玉昙的院子,就指着魏夫人,劈头盖脸的质问。
想来,他已经听说了在沈家宴会上,魏玉昙故意找沈妤麻烦反而赔了一株素冠荷鼎的事了。
魏夫人在外面风风光光,可是她一回到家里,还是害怕魏钧的脸色。她知道魏钧是个狠毒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杀光了他的兄弟和侄儿,夺取爵位。
这么多年,他打击异己,为平王拉拢各朝臣,暗地里不知使用了多少阴险手段。曾有御史弹劾他,他表面在元丰帝面前虚心认错,第二天他就想法子罗织罪名,把弹劾他的人下狱,甚至连人家的家人也不放过。
魏钧最痛恨被人提起他的出身,提起他生母和妻子的出身,一看到魏夫人,他就像看到自己,是以自他对魏夫人隐隐有些厌恶。他不是没想过休了魏夫人,再娶个高门贵女,可念着魏夫人给他生了几个儿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外人会说他发达后不忘糟糠之妻,可以挽回些名声。他身边很多美人,自然不再到魏夫人房里,但却会给她正室夫人的尊荣,以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当然,前提是魏夫人别给他丢人。
可现在,顺宁长公主府发生的事传的人尽皆知,他面上无光,自然要来指责魏夫人教养不好女儿。
魏夫人吓了一跳,强笑道:“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别气坏了身子。”
魏钧重重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一向会在魏钧面前撒娇的魏玉昙也打了个哆嗦,眼泪汪汪,却是咬着唇不敢哭出来。
魏钧冷笑道:“国公夫人这个位置,若是你坐不好,我不介意换个人坐。
魏夫人脸色煞白:“老爷……我是上了长宁郡主的当,她挖了个坑让昙儿跳下去,我一心想着昙儿,所以说错了话。老爷,是长宁郡主太狡猾,您应该找她报仇啊。”
“长宁郡主是狡猾,可你们偏偏跳进她挖的陷阱里。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魏夫人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嫌恶,备受打击,身子一晃:“老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就算此事是我做错了,但我会带着昙儿亲自去沈家赔礼道歉,他们总不能继续拿乔,识相的就会顺着台阶下去。”
就算是势均力敌的容家,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和魏家明面杠上,会维持表面和平,难不成沈家还能比容家更难缠?
魏钧一甩袖子,看都不看委屈的女儿。刚迈出一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赶来:“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请您过去接旨呢,那位公公说了,务必请魏夫人和魏姑娘一同接旨。”
魏玉昙顿时慌了,拉着魏夫人的袖子:“母亲,陛下不会真的会管这种小事罢?”
魏夫人看着魏钧铁青的脸,低声道:“你没听见,太子进宫向陛下禀明公主府发生的事了吗?”
“陛下会为了沈妤严惩我吗?”
魏夫人觉得,一点小事,皇帝顶多就是训斥一番,但她一颗心砰砰直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三人到了前面待客的花厅,万公公放下茶盏,起身走出去:“魏国公,魏夫人,你们终于到了。”
不待魏钧开口,他就伸出手,接过后面小内侍递过的圣旨,徐徐展开。
魏钧和魏夫人母女跪下,屏住呼吸。
万公公垂头睨了他们一眼,高声道:“魏国公夫人孙氏,不明真相,口出狂言,不敬皇室,藐视天子,当以谋逆论处。因贵妃求情,朕网开一面,从宽处置,夺其诰命,无旨不得入宫。钦此。”
说完,有个内侍托着一摞书放到魏玉昙面前。
魏玉昙不明所以,万公公笑了笑:“陛下说了,既然魏夫人不会教养女儿,他就多管一次闲事,替魏夫人管教一二了。这些是女则女戒,限魏姑娘一月之内抄完一百遍,也好明白什么是温良恭俭,什么是知恩图报。魏姑娘性情直率是好事,但太直率了也不好,抄写这些,也可以修身养性。魏姑娘,一月后会有人登门来取,请魏姑娘务必亲手所书,一字不落。”
魏玉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一百遍?
这么厚一摞?
她一个月抄得完吗,岂非是要不吃不睡?
她简直要晕倒了。
然而,比她更想晕倒的是魏夫人。
诰命被夺了,她可成了京都的笑话,以后还如何在贵妇圈里立足?
无旨不得入宫,意思就是,就算是魏贵妃召见,没有得到皇帝同意,也是不行的。
天啊,她如今成了白身,还怎么耀武扬威呢?素日她得罪了不少人,此事一传出去,她们一定会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