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对冯润也是怀疑。
但他性子比较谨慎,并没因为生母之死而失去理智。一次借着向冯润请安之机,故作漫不经心提起李彪。
冯润听出了他言下之意。
当即冷笑道:“李彪可没这么蠢,会做这些对他有坏处而没好处的事。他之所以和我联合起来对付前太子,不外是受了李冲的欺压,前太子倒了,李冲的势力削减,他秘而不宣的成为你的党羽,你说,他犯得着为了讨好我而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去刺杀你的生母?”
元恪一想,冯润的话极是道理。
不禁暗中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他懂得克制,要是一心想着为生母报仇,不顾一切将冯润和李彪勾结之事告诉父皇,那就铸成大错了。
到时候他不但失去冯润的庇护,李彪这个权高位重的党羽。重要的是,父皇会对他有所猜疑,说不定,还帮了废后冯清和废太子元恂之忙,让他们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元恪朝冯润跪下磕头认罪:“母妃,原谅恪儿的愚昧无知!恪儿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母妃,不负母妃对恪儿的厚爱。”
冯润抚摸着自己被白纱布包裹的左手腕。
伤口不再疼痛,大概已开始结疤,隐隐有些痒。当时拿了瓷片割手腕,只是一时的冲动,那个时候只是想着,既然元宏不相信她,不如死了去,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如今冯润又不想死了。
毕竟,还是不甘。
既然决定活着,冯润也不想跟元恪闹僵,这样对她没有好处。当下伸出没伤着的右手把他扶起来,笑道:“恪儿也不必自责,我理解你的心情。如今把话说开了,彼此也解下心结,这也没什么不好。”
元恪垂首而立,嗫嚅:“恪儿不应该相信外面的谗言。都是恪儿不好,让母妃伤心了。”
冯润轻叹了声。
想必元恪说这番话言不由衷。
元宏都不相信她,何况元恪?不过冯润也不点破。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恪儿,你有没有想过,尚书仆射少保李冲也有可能是杀害你生母的凶手?”
元恪吓了一跳:“尚书仆射少保李冲?”
冯润道:“你弟弟元怀和妹妹长乐公主,是由李夫人抚养,你生母回到洛阳宫,她就失去抚养的权利。李冲派人去刺杀你的生母,嫁祸到我头上,就算没能把我除去,也能离间你我之间的感情。还有一点,李夫人抚养你的弟妹,想必你会感恩,到时候你即位的时候会善待她,——当然,也不排除李冲为废后冯清和废太子元恂能够复位而耍的手段。可谓是一举几得呢。”
元恪又再冷汗直冒。
就是他生母不是李冲派人去刺杀的,他也只能跟冯润成统一战线,共同对敌,唯有这样,才能保住太子之位,护自己周全。
元恪倒不完全是贪恋太子之位。而是担心,废太子元恂如果复位,以元恂的心胸,如何能容忍得下曾经夺了他太子之位的元恪?
元恪问:“母妃,那怎么办?”
冯润道:“恪儿,有一事儿对你关联很大,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过因为你生母之事,你对我深有误会,我才没说。”
元恪问:“母妃,是什么事?”
冯润道:“自北魏建国以来,都是长子为太子。而你是次子,却能当上太子,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据说当时李冲反对你当太子,就曾说过,历史上曾发生了很多因长幼无序而引发的悲剧,例如春秋时宋国的五世之祸,——言下之意,你是不够格当太子。只要废太子一日还在,你太子之位就一日坐得不安稳,你父皇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母妃——”元恪有些焦急:“那怎么办才说好?”
冯润道:“你去跟李彪说,让他搜集一些对废太子不利的资料,让他出面弹劾废太子,把他往死里整。废太子死了,你太子这位才能坐得牢固。”
元恪一听,顿时大喜:“恪儿听从母妃的吩咐。”
把元恂往死里整,得到好处的不单单是元恪。只要元恂死了,冯清想重新爬上皇后之位的愿望就落空了,既然高照容已死,冯润日后能上当皇后的把握就更大。同时,也断了李冲妄想再继续护着元恂,只有元恂死了,李冲的权势就会受到影响。
因此冯润断定,李彪定是愿意出面弹劾元恂。
没过多久,高照容被刺杀这事结案了。
太行山麓汲郡的官员上报,是一伙山贼强盗,看到高照容乘坐的马车如此豪华,起了歹心,因此趁了山道崎岖,周围杳无人烟,因挺而走险要打劫。剧鹏和二十多个侍卫死死守着马车,山贼强盗才没能打劫成功。
这是官方说法,掩人耳目的。
太行山麓汲郡的官员并没有缉拿到真凶,他们查来查去,终无头绪,因此捕获了几个劫道的山贼,屈打成招,上报结案。
这案结得未免有些敷衍,但对元宏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结果。他不愿意追查真相,毕竟,高照容的死已成了不可改变的事实,再追究下去,万一此事跟冯润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无法收拾场面。
——说到底,元宏不愿意失去冯润。
高照容被刺杀的事结了案,但冯润跟元宏的关系一直僵着。元宏的疑惑还没消除,冯润的怨恨还在持续。
冯令华到宫中来探望冯润。
见到冯润,吓了一跳:“二姐,你怎么这么瘦?本来你身上就没多少两肉,如今这一场病,越发瘦得离谱,一张脸尖尖小小的只见眼睛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皮包裹住一具骨架。”
冯润看她一眼:“你还真会形容。”
冯令华嘻嘻笑:“我说的可是实话。”眼睛一扫,看到冯润手腕上的疤痕,唬了一跳:“二姐,你的手怎么啦?”
冯润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呃,前些日子喝水,不小心打破碗,然后伤着的。”她割腕自残的事没有传出去。懿祥宫上下人忌讳,不敢发一言,太医猜出几分也不敢多嘴。
冯令华埋怨:“二姐,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你这疤痕不小,想必以后也去不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如果高公子还活着好了。想当年他为了给你治病,三头两天给你割腕放血,他那些药膏不懂是用什么东西做,涂上了,竟然一点疤痕也不留。”
想起高飞,冯令华一脸的惆怅。
那个绝世美男,有着高人一等的轻薄身子板,挺拔,颀长,飘逸出尘。他的肌肤雪白,五官精致,单眼皮,一双迷人的狐狸眼,鼻子削过一样挺拔,完美,妖孽,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冯令华道:“我忘不了高公子。常常在梦中见到他,我冲到他跟前,质问他,我哪儿不好?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他吊儿郎当看着我,歪着嘴巴一笑,却什么也不说。”
冯令华不知道,高飞就是远方,远方就是高菩萨,更不知道,他没有死,只是曾经的绝世颜容己改。
冯润也有些惆怅,喃喃:“命啊,这是命!或许,这是命中注定。”
冯令华道:“是啊,这是命中注定,注定我跟高公子,有缘无分。”
冯润看她一眼:“任城王爷待你不好?”
冯令华道:“好。”
冯润道;“好不就行了?你还想着别人?”
冯令华“哎”了声:“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吸引我的男子嘛,忘不了他也正常呀。”瞧了瞧冯润,鬼鬼祟祟:“二姐,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憋在心里许多年了,每次想起来,心里跟什么挠的似的。今儿我就斗胆问,你可别生气。”
“什么问题?”冯润问。
冯令华凑近她的耳际边,轻声问:“你可爱过高公子?”
冯润没生气。
她侧头,想了一下:“以前他在身边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如今——”叹了一口气:“如今偶尔想起他,会有心疼的感觉。”
冯令华一拍手:“那就是爱过了。”她口没遮拦:“当时我年龄小,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公子不喜欢我。后来才明白,他不喜欢我,是因为他爱你,眼里心里只有你,容不下别人。”
冯润又再叹了一口气。
愈发郁郁不乐。
冯令华见状,赶紧问:“二姐,这些日子来主上对你可好?”
冯润也不愿多说,只是道:“挺好。”
冯令华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主上对你好就行,我这就放心了。”随即眨眨眼睛,很不明白:“二姐,既然主上待你这么好,那为什么他不让你当皇后?”
冯润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当皇后?”
冯令华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外面的人都传,是二姐你派人刺杀了太子的生母高嫔。二姐,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杀人又不是杀鸡,说杀就能杀?”冯润没好气:“如果我有这个本事,这些年来我还过得如此窝囊废,给废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早就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还让她活到现在?”
冯令华伸伸舌头:“说得也是。”她纳闷:“真是奇怪,那高嫔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杀了呢?”
冯润道:“我怎么知道?”
冯令华长叹了一个声,学了她刚才的语气:“命啊,这是命!或许,这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