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的态度多少有些冒犯他,可银川并未生气,只强撑着坐起来,语声嘶哑:“本座昏睡了多久?”
“也就一年吧。”
女子不屑的目光银川看的分明,他抿了抿唇,眼底闪过晦暗的阴影。
比起梨霜灰飞烟灭的下场,昏睡一年又算得了什么?
沉吟片刻,他张了张干涸的唇,目光复杂:“拿过来。”
青鸢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何物,走到旁边拿了木匣递到他面前。
只银川伸手的时候,她却并未松开,反而冷笑道:“梨霜已经死了,帝君拿她的心又有什么用?”
银川手一紧,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滚。”
青鸢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出去了。若非银川的心腹看着她与梨霜交好,非要她在这边伺候,她才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在这里守着。
须臾间,空荡荡的屋子陷入死寂,静得针落可闻。
银川深吸了口气,缓缓打开匣子,当那颗已毫无光泽,暗红中透着紫黑的物体彻底暴露在他视线中时,他瞳孔一揪,眼眶瞬间猩红。
这是阿梨的心,是他逼着她挖出来的心....
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颤抖地伸向那个物体,当指尖传来冰凉干硬的触觉时,他指尖一痛,死死抠着匣子边缘。
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吧嗒落在那物体上,浸出浅淡无光的水色。
对不起,对不起...
他合上匣子,小心翼翼捧到胸口,肩膀微微颤动,暗淡的天光映在他消瘦的身上,惨白凄凉,好似一截枯木。
第31章 生死边缘
(吾妻阿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光渐灭,暗夜渐笼,凄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映在银川身上。
他终于放下匣子, 起身下地,听到动静,其心腹仙侍琅桓忙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帝君有何吩咐?”
他却看也不看, 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 径直往外走, 连鞋都不曾穿。琅桓不敢阻拦,只好低头让开。
出了主殿, 银川一眼便看见院里的沉香树。
他眸中一揪,举步往过走, 双腿却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当他走到近前,拂着冰冷的树干时,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惨白的脸庞。
“帝君放心,我一定会把紫萸神女的心血还给你的!”
霎时间, 银川心口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反复扎着, 泛起绵密的痛意, 他手中一攥,狠狠拍下去,仿佛只要这棵树不在了, 梨霜受过的痛苦就会消失。
即将触到树干时,却凝住了。
这树是梨霜用心头血一碗一碗浇灌活的, 他不能, 不能...
他的手越攥越紧, 紧到扣进树里,指尖浸出殷红的血珠。他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蓦然转身,踏月飞入了天镜阁。
当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女仙。他蹙起眉头,冷然道:“你是何人?”
陌生女仙脸一白,噗通跪下:“回帝君,自先掌星使于南境失踪后,小仙便奉天帝之命,接、接替...”
“滚。”话未说完,银川已冷声打断。
“是...”陌生女仙打了个哆嗦,连忙往外开溜,堪堪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银川冰冷的声音。
“从此之后,三界之内,掌星使只梨霜一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天镜阁!”
“诺!”女仙战战兢兢,慌不择路地逃了。
一时间,整间屋子空寂下来,融黄烛光随风摇曳,映得屋子格外凄清。
环视着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银川眸中一刺,抬手拂过屋里的每一件桌椅、器具。
微凉的感觉在指尖寸寸加深,化作利剑将他的心割了又割。
他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扶着椅背的手越攥越紧,痛意伴着窒息将他的心揪成一团,可心里越痛,他反而有种报复的快意与沉沦。
恍然间,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帝君。”
他心头猛地跳了跳,连忙转头,见梨霜坐在床畔,白瓷般的脸颊蕴着浅浅的烛光,恬静柔美。
“阿梨!”
他瞳孔一颤,喉咙沙哑战栗,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女子扬起唇畔,伸出如葱根般纤白的手,眸光温柔熠熠,似一泓秋月。
她什么都没说,却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银川恍了恍,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刹那,女子如同泡沫般,豁然消散。
他手臂一僵,从头到脚瞬间冰凉。
果然,一切都是梦...
他扯了扯唇,眼底骤然猩红,他攥着拳头,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步走到床畔坐下。
月影偏西,从床头扫到床尾,直至黎明破晓,晨曦微露,他始终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双眸死寂,好似蒙了层灰蒙蒙的雾霭。
片刻后,门外响起琅桓小心翼翼的声音:“帝君,你在里面吗?”
银川眼皮微动,语声淡漠:“何事?”
“天帝听闻你醒了,特与天后娘娘前来探望,此刻正在殿里候着。”
“不见。”
“天帝亲临,帝君若避而不见,只怕惹人非议...”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很是为难。
银川剑眉一蹙,眼底掠过厌烦,半晌才站起来,将屋子环视了一遍,这才起身开门,回了重华宫。
到那的时候,天帝天后正在殿中候着,见他只着了件里衣,发丝披散,同时蹙起眉头。
银川只淡淡行了一礼,便在左边首位上坐下。
天后按了按天帝的手,温然笑道:“听闻帝君苏醒,天帝大喜,特命本宫挑选了灵丹圣品送过来,望帝君早日痊愈。”
“多谢。”
淡漠的神情令天帝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双眸一狭,俯视着银川:“你既醒了,朕也就放心了。只朕与天后只有落梵这一个女儿,自她为了救你殒命,天后日日以泪洗面,你说此事该如何善了?”
银川拳头骤紧,抿着唇没有言语。
纵天帝态度不好,但落梵是因他才落得如此下场,他难辞其咎,更何况...
“请天帝放心,银川但有一口气在,定会设法复活公主!”
“哼!希望你说到做到!”天帝冷冷一哼,走下台阶拂袖而去。
天后叹了叹,眼里泛起薄薄的烟云:“为保存落梵的仙身,本宫将她安置在琼华宫,你...去看看她吧...”
银川睫毛微抬,颔了颔首:“嗯。”
天后深吸了口气,随即离去,偌大的宫殿只余银川一人,他转眸望向殿外,庭院深深,莲叶田田,微风过处,落叶随风而起。
恍然间,他看到梨霜拿着笤帚在青石砖上扫着,面容皎洁柔美,乌发如云垂落,将曼妙的身形掩的若隐若现。
银川心头一跳,不自禁地站起来,瞳孔深深锁在那个身影上。
在他眼中,美人白骨素来没什么分别,纵然梨霜在一众女仙里也算出挑的,以前也只觉得不过寻常。
此刻凝着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却似撞进了一片碧绿沉静的湖泊,越陷越深。
然而,只片刻功夫,那个身影就消失如烟。他瞳孔一紧,连忙追过去,却看到梨霜又坐在沉香树下荡秋千,羽睫曲翘,笑颜如花,颊边的酒窝好似噙了一汪美酒,清甜的醉人。
“阿梨...”
银川下意识往过走,堪堪抬起脚,女子再次消失。
“帝君...”
“帝君...”
耳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随着声音四下追寻,时而看到她在窗畔迎风而立,时而看到她在廊下翘首期盼,又或者看到她在屋里暗自垂泪...
她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令银川的心如同大浪时而飞上云端,时而跌入深渊。
良久后,银川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冷硬的石柱,脱力般跪倒地上,不远处,梨霜捧了一束荷花,美眸善睐,颊边噙着羞怯的笑。
他颤抖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烟絮般消散,他脊背一僵,浑身上下凉到极点,他胸口似是有巨大的滚轮反复碾压着,越来越重,直至血肉模糊。
炙热的泪盈冲破眼眶,顺着消瘦的脸颊落入指尖。
他扯了扯唇,眉梢眼角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自嘲。
银川,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在意,那这些随处可见的身影,是如何刻入你心底的?
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死死攥着拳头,低着头,肩膀抽搐的越来越强烈,最后竟抬起手,一拳一拳地朝胸口砸去。
砰、砰...
手背都被血染红了,他却越捶越重,最终猛地喷了口血,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淌的满地都是,将他的衣衫浸透了。
他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眸变得麻木空洞,整个人灰败的没有半点生气。
听到动静,仙侍琅桓偷偷看了看,却不敢上前,只得远远守着,过了许久,发现银川不知何时昏死过去,这才大着胆子将他挪到屋里安置好。
银川这一睡就是整整五天五夜,醒来后,琅桓终于松了口气,可银川却躺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始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望着他越发枯槁的面容,琅桓满脸担忧:“帝君,小的知道您难过,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啊!”
然而,如同泥牛入海,银川没有半点反应。
琅桓叹了叹,索性使出杀手锏:“帝君,你是三界的战神,是紫萸神女唯一的弟子。”
“现下您命在旦夕,全凭药王苦苦撑着,若再不顾惜自己,只怕......您若出了意外,这世上还有谁能继承神女的遗志,护卫三界啊?”
掷地有声的话语,终于引起银川的注意,他羽睫微颤,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但是依旧没有动。
琅桓眸光微亮,连忙将清粥送到他唇边,可银川不但没有张口,反而闭上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