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贺兰舟/江百川,参见皇上……”
话音还未落下,几本奏折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贺兰舟跪伏在地上,看见一本奏折从身边人身上弹到自己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也不敢乱瞟。
与之相反,宣平侯忽然遇这一遭, 已吓了一大跳, 慌忙告罪:“皇上恕罪!”
“恕罪?”帝王语气阴晴不定:“你何罪之有?”
“这……”
宣平侯满头大汗,将近日办过的差事都细想了一遍, 却未有头绪。
他近日各件差事都办的妥当,不敢怠慢,也未敢背着皇上做什么小动作, 实在不知是哪里触怒了皇帝。
宣平侯:“臣……臣……”
“你既说不出来,那朕替你说。”边谌冷冷抬眼:“贺兰舟。”
贺兰舟忙道:“臣在。”
“告诉他, 你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贺兰舟迷茫了一瞬。
今日不用上早朝,他晨起出门便去了青松学堂,学堂里也未出什么大事,更与宣平侯无关。若真要说什么事,便只有下午,下午他不用上课,便想去书斋是否什么新书……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划过,贺兰舟迟疑半晌,试探地道:“今日臣在街上遇到有人闹事……”
他顿了顿,见皇帝没有阻止,便不可思议地接下去说:“是一间商铺被人蓄意陷害,闹事的那一伙人已经被抓到了衙门里,只是那间铺子损失惨重,不知是谁有这样歹毒心肠,竟祸害寻常百姓一家生计。”
可这与宣平侯有何关系?
宣平侯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面前奏折摊开在地上,贺兰舟瞟到眼熟的名字,斗胆拾起看了一眼,继而惊诧道:“那伙贼人竟然是宣平侯府指使?”
“不可能!”宣平侯想也不想反驳道:“我怎么会与一个商户过不去?!”
“江大人,这上面倒是写的清清楚楚,那伙人原是收钱办事,给银子的便是你们侯府里的管事。”贺兰舟侍奉皇帝许久,最能了解皇帝心思,折子里写的全是宣平侯府做过的桩桩件件事,今日皇帝便是要对宣平侯府动手。他了然,大义凛然道:“不久之前,皇上颁下旨意,言明京中不能再有任何权贵仗势欺人之事,江大人明知故犯,难道是不将皇上的话放在眼里?”
“贺大人!”宣平侯怒瞪他一眼,忙又对帝王道:“皇上,微臣谨遵圣命,也向来爱护百姓,怎么敢违抗陛下圣意?定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皇帝冷声说:“让他自己看。”
贺兰舟大大方方将折子递了过去。
不知里面内容是由谁调查出来,不只是今日商铺闹事一事,更将从前的旧事也翻了出来。京中世家延续多年,岂能做到全身上下清清白白,便是家中的管事下人都能仗势欺人。宣平侯只扫了一眼,便冷汗直流,双腿发软,险些连跪也跪不稳。
“臣……臣……”
宣平侯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侍卫拉下去,也半天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棍棒击人的沉闷声,与宣平侯的凄惨求饶声一同传了进来,贺兰舟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整理好,眼眸微垂,一言不发。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与外面的动静似乎是有天地之隔。他方见过宣平侯惨状,心下又有些惴惴。
宣平侯行事向来圆滑小心,也颇得皇上重用,今日也是被家中人连累,若换往常,皇帝下手定不会那么重,可今日也不知为何,偏偏半点情面也不留。却不知是否也会牵连到他。
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贺兰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似是有榔锤敲在心上。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听到皇帝道:“起来吧。”
“谢皇上。”
他谢礼起身,将折子恭恭敬敬送回到皇帝桌案,退下时,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先愣了一下。
无它,当今圣上冷肃威严的面上,不知被谁在额角砸出一块淤青。帝王面白,那块淤青便格外明显,张牙舞爪地趴在额角。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皇帝沉着脸,阴郁地扫了他一眼。
贺兰舟连忙低下头。
边谌淡淡提起:“近日太子学业进步颇多,这些时日,倒是让你辛苦了。”
他连忙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向来勤奋刻苦,微臣只是在一旁稍加提点,不敢提辛苦。”
皇帝点了点头,说:“张阁老近日在编一套书,前些日子与朕抱怨人手不够。你素来博学多识,若有空闲,便去帮他的忙。”
贺兰舟一愣:“什么?”
“你不愿?”
倒也不是不愿。只是编书向来繁冗,费心费力,他平日里兼顾朝事与教育,还要抽空给太子殿下补课,若再去给张阁老帮忙,只怕更没有空闲……
但皇帝没给他找借口的机会:“朕已知会过张阁老,你明日便去。”
贺兰舟只好接下。
大太监提着茶壶,他退后一步,看梁庸躬下身为皇帝续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皇帝大半身躯被挡住,只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顿了顿,无端觉得眼熟。
还未来得及深思,就听皇帝道:“退下吧。”
“是。”
宣平侯的杖罚还在继续,踏出御书房后听得更加清楚。贺兰舟不忍去看,只是一听到,很快就想起了今日脂粉铺子被人闹事的事情。
只是此事怎么会提到皇上面前?
还有大理寺的人,怎么会是狄大人吩咐抓的人?
“贺大人。”
贺兰舟回过神,就见侍卫统领陈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陈大人。”
陈玄压低声音问他:“贺大人,今日宫外发生的事情如何了?皇上难得发这么大的火,我还是第一回 见宣平侯那么倒霉。”
“倒不是什么大事。”涉及温宜青,他含糊说:“只是皇上在气头上,许是他倒霉,正好撞上。陈大人行事小心些便是。”
陈玄点了点头:“有……在前,我行事向来谨慎。”
那边宣平侯的惨叫声渐渐歇了,陈玄听皇帝吩咐盯人,此时便去查看。
贺兰舟也看过去,没由来的,他想起今日沈云归与他说的话。
他的目光一凝,缓缓移到了侍卫统领的身上。
“若在下记得没错,陈大人应当还未成家?”
陈玄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但也停下脚步,老实应下:“是未曾娶妻。”
“陈大人可有了心上人?”
陈玄挠了挠头,粗犷的面容上竟露出几分羞涩:“倒的确是有了,可她不中意我。说起这个,贺大人向来讨姑娘家喜欢,能否教我一二?”
“……”
贺兰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只是将他与今日偶然瞥见的下颌联系起,又觉得两人毫无相像之处。
但是听说陈玄也与大理寺狄大人是常年结伴喝酒的交情……
侍卫统领是皇帝心腹,的确是最好告状……
……
夜半。
宣平侯被宫人送回府。
他趴在担上,背上血汗淋漓,面上血色尽失。宣平侯府上下慌作一团,江老夫人出来看了一眼,见到儿子惨状,更是险些晕了过去。
她扶着丫鬟,忙叫人喊来大夫,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侯府里灯火通明。
“夫人呢?”宣平侯痛的冷汗直流,却没有昏过去,目中迸出滔天怒意:“祁文月呢?!”
他怒喝道:“让她滚过来!”
祁文月已经歇下,也听到外面动静,听说是宣平侯被皇帝杖罚,又听说他在寻自己,连忙赶了过来。
“侯爷。”她慌张地跪到床边,“侯爷,发生了何事,皇上为何会……”
见到她,宣平侯强撑起身体,大掌带着孑然怒火,重重甩到了她的脸上。
“你这蠢妇!”
……
一大早,都不用奶娘来叫,善善便自己醒了。
她夜里做了许多梦,醒来却说不出一二,只记得自己与石头一起到街头做了小乞丐,被人打被人骂,连肚子也吃不饱。一觉醒来,整个人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到早膳时,她环顾了四周一圈,问奶娘:“我娘呢?”
“铺子里有事,小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奶娘端着碗,哄她再吃一口。
铺子里能有什么事呢?
她听奶娘说了,自己家的铺子被砸了,她娘一定是愁坏了,昨日夜里睡前也没有哄她睡觉,而是在书房待了一晚上。
善善想到昨日那半张羊肉烤饼,又看了一眼早膳。早膳倒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盘子一个不少,是御厨精心烹制,便是她满心忧愁,也没忍住吃了两大碗。
出门发去上学堂前,她站在马车前犹豫:“奶娘,我今日能不去学堂吗?”
奶娘:“那可不行,小姐出门前交代了,让您和石头今日好好读书,夜里等她回来,要抽查你功课的。”
善善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等奶娘等人追过去,就见她从屋中搬出一个大箱子,正撅着屁股费劲地往外拖。
“石头哥哥,你帮帮我。”
石头快步走过去,帮她把箱子抱了起来。
她抹了一把汗,重新背上自己的书袋,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半点忧愁也没了,昂首挺胸,斗志昂扬地带着自己的大箱子上学堂去。
等到了学堂,她又让石头帮自己把箱子抱到了教舍里。
还没开始上课,已经来了不少学生,见她带着一个大箱子过来,小朋友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温善,你带什么来了?”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之中,善善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她的发条小狗,万花筒,西洋镜……孙悟空的话本,泥人,面具……甚至还有石头给她做的木头小鸟,草编蝴蝶……她把自己所有的宝贝都带来了。
她一本正经地对所有人说:“我家好像没钱了。”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