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念书声重新响起。
石头小心翼翼抬起头。
他纳闷地看了一眼温宜青通红的耳尖,又羡慕地看向另一边。
而后苦大仇深地抽来一张新的纸,从第一道题目重头开始写。
善善一直没有喊停,边谌便一直念下去。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怀里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孙悟空的故事才戛然而止。
声音一停,温宜青便立刻转过头。
皇帝抱着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向沉稳的人难得可见狼狈。明明也不是头一回抱孩子,可这会儿他浑身僵硬,一根手指头也不敢乱动,生怕会一不小心将小姑娘吵醒。
温宜青莞尔。
她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儿接过来,善善在她的怀里不安分地换了一个姿势,而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关系。”她轻声说:“她睡觉沉,轻易吵不醒的。”
“嗯。”
温宜青将孩子抱回到卧房里,给她盖好被子,再出去时,皇帝就守在门口。
“你该走了。”她道:“天很晚了,宫中也有人在等你。”
边谌没动,夜色里,他的眼眸柔和:“我命人在御花园里种了你喜欢的花。”
“……”
“太后也在想你。”
温宜青沉默片刻,哑然道:“那是哄善善的话。”
“嗯。”他说:“可我也想见你。”
温宜青没了话。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檐下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连鞋面上的绣花也看不清。夜风带着白日未褪去的燥意,夹着庭院里葳蕤草木的清香,与浅淡的沉香味道。
晌久,她轻声道:“善善进宫,我总要陪着的。”
“下月初七呢?”
“什么?”
“下月初七,你可有空闲?”
近日铺子里生意大好,忙得不可开交,温宜青打算多招两个伙计,除了现今的脂粉铺子,她还有开其他铺子的打算。她下意识随着问询回想起之后的安排,不等想完,很快意识到下月是什么月。
七月初七。
那日甚至没有宵禁。
温宜青匆匆撇过头:“铺子里很忙,没什么空。”
“夜里呢?”
“也没有。”
边谌“嗯”了一声,又问:“善善也不出门吗?”
七月初七这样的日子,满京城都会走出家门,善善最爱看凑热闹,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在外头等着,怎么可能安心待在家里。
温宜青无言。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该走了。”
边谌唇边笑意一晃而过:“七月初七,我来接你?”
“……”她接着说:“走的时候,你小心一些。你是皇帝,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我想再去看一眼善善。”
温宜青并不反对,侧过身让他进去。
屋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小姑娘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甜睡,双手抓着被子,脸颊红扑扑的,睡脸恬静。
边谌指尖轻柔地拂过她柔软的脸,睡梦之中,小姑娘本能地歪过脑袋,亲昵地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她翻过身,小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娘……”
边谌莞尔,眉目愈发柔和,他轻轻挣了挣,没抽出来,便任由她抓着。
温宜青倚在床边,也看这父女二人出神。
忽然,她想起什么,站直了身体,惊声道:“善善的功课还没做完。”
边谌:“……”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第63章
第二日, 善善捂着通红的手掌心,眼泪汪汪地给手心呼气。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她只记得自己躺在皇上叔叔的怀里,耳朵里是轻柔的念书声, 就像是娘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小曲一样,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变得眼皮沉重,等再睁开眼睛,天都已经亮了。
夫子布置的功课只做了一半, 醒来后再补已来不及,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夫子手中的竹条打在自己的手心上, 疼得倒吸凉气。
娘亲还道要她吃点苦头, 日后才不会因为贪玩而耽误功课。
善善吸吸鼻子, 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石头忍不住转头看她。
他看了一眼柳夫子,如今还在检查学生们的功课,又一个学生被他手中的竹条抽得嚎啕大哭,教舍里乱作一团。他想了想,从书袋里掏出一只竹编的蚂蚱。
蚂蚱做的活灵活现,四条细细的竹腿稳稳当当立在桌案上,尾部高高翘起, 他手指在蚂蚱尾部按下, 整只蚂蚱便高高仰起,待一松手, 便好似活过来一般,一下蹦到了隔壁桌案去。
善善一下停了眼泪,惊喜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玩具。
她眼睛亮晶晶地回头去看, 石头唇角抿起,对她点了点头。善善立刻抹掉脸上的眼泪, 二人用眼神动作无声地交流一番,她也学着将蚂蚱放好,摁下尾巴,手一松,在善善期待的目光之中,小玩具高高的弹起,抖着细细的翅膀飞了出去。
但飞歪了方向。
扑通落到前面学生的脑袋上。
江惠柔正在看夫子训话,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脑袋上,她下意识低头,一只蚂蚱从她头上掉了下来……
“哇!”
她整个人跳了起来,连忙去拍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哭出声:“有虫子!”
柳夫子皱起眉头:“江惠柔,出什么事了?”
“夫子,有虫子掉我头上了!”
善善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心虚地扣着自己的小手。
柳夫子大步走下来,定睛一瞧,那只虫子做了坏事也不着急跑,还好端端地待在江惠柔的桌案上,神气地抖着自己用竹丝做出来的长须。
“别怕,是假的。”柳夫子安抚道。
旁边的学生也发现了:“是只假虫子。”
“江惠柔,你怎么连真虫子和假虫子也分不清?”
“哈哈!”
四周的小朋友们哄笑出声,江惠柔也被笑得停了眼泪,低头看去,这下总算看清虫子的全貌。她气得跺脚:“夫子,有人捉弄我!”
柳夫子亦是大怒,环顾四周:“这是谁干的?!”
善善更心虚了。
她举起红通通的小手,刚准备要站起来认错,石头却比她更快一步,刷地站直了身体。
“夫子,虫子是我做的。”
“竖子顽劣,欺凌同窗,扰乱课堂!”柳夫子大怒:“拓拔珩,你给我去外面罚站!”
石头弯腰拾起课本,坦然走了出去。善善哪能让他受罚,连忙想要爬起来认领自己的错误。石头却在路过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刚抬起的屁股又拍回到了软垫上。
就是让她好好上课的意思了。
善善只好坐回去,看着柳夫子拿出竹条抽他的掌心,“啪”地一下,声音清脆,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打手心的声音响了好几下才停,一整个上午,石头都捧着书站在教舍外。
善善眼巴巴地隔着窗户看他,脚指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午间。
善善不停地往石头的碗中夹菜。
“石头哥哥,你多吃点。”她忧愁地说:“你的手还好吗?要不我喂你吧?”
石头捧着冒尖的碗,躲开她的殷勤:“我不疼。”
他皮糙肉厚,被打手心的痕迹早就没了,反而是小姑娘的手心还有红通通的。
善善不好意思极了:“石头哥哥,都怪我,让你被夫子罚了,你昨天完成了功课,本来可以不受罚的。”
“不怪你。”
文嘉和也忍不住说:“幸好石头替你受罚了,不然夫子再打你几下,你就连笔都握不住了。”
善善便更不好意思了,恨不得将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堆到石头的碗中去,连自己最爱吃的点心都分给了他一半。饶是石头饭量大,也被她喂得打了好几个饱嗝。
吃撑了肚子,三人一起去竹林间散步消食。
善善提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到太子哥哥找我们一起用膳了。”
“他去上课了。”
“上课?”
“我听我爹说的,说皇上近日对太子哥哥的学业抓得紧,还让贺先生每日给太子哥哥补课。”文嘉和说:“学堂里白日也要上课,夜里还要做功课,太子哥哥的功课可重了,除了学堂,还有皇上给他布置的。白日晚上都没有时间,所以便只能将午间休息的时间拿出来补课了。”
难怪先前贺先生说要给她补课,后来就不提了。
善善心有余悸地说:“太子哥哥可真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