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几个打扫院子的丫头小厮惊的慌忙跑开。
马车已经在正院门口等候多时,眼看就要误了去军中议事的时辰,常胜急得直拍大腿,终是不敢阻拦苏天寿,纠结了片刻,只好先赶去军中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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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玉自幼苦读,与拂风在南疆那十年更是鲜少能睡个囫囵觉,早就习惯了日出而起。
奶白色的窗纸隐隐透进一丝光亮,他睁眼看着熟睡的逢月,手肘支着床边轻轻吻上她的唇,手指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捏了捏,嘴角上扬,“睡的像小猪似的!”
逢月一旦睡着便是雷打不动,苏景玉依旧轻手轻脚地折起极乐椅,把枕被放回床上,披上大红色的缎面夹棉中衣进盥室梳洗。
出来时,外间窗子上的五色柔光暗去,隐约传来踏雪的咯吱声。
他信步过去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扑面的冷风带着股雪的清新味道。
桃枝手里提着两只刚刚吹灭的兔子灯笼对着窗边行礼,苏景玉点头,瞥见锦瑟搀扶着子溪从秋千架下经过。
子溪刚好也朝这边看过来,知道逢月还没醒,走到窗边小声唤着表哥。
苏景玉端详着子溪面色,“这么早起,睡的不好?”
子溪自从成亲以来第一次与陈勉分开,心里牵挂着他,又突然换了住处,天还没亮便醒了。
这些话她私下里同逢月自然能敞开了说,但在苏景玉面前只得含蓄些,笑着回:“表哥不必挂心,我睡的挺好的。”
苏景玉瞟着锦瑟,又朝她们方才走过的方向望了眼,“雪后路滑,没什么事别急着出门,回房多躺会儿,等过两日雪化了再出来走动。”
子溪道:“我才回府,想去给姑妈请个安。”
出阁前她客居在苏府,如今出了阁就更是客人了,住在东院本就违了孟氏的意,不过去看看她总归不好。
苏景玉明白她心中顾虑,想到孟氏正春风得意,必不会为难她,点头道:“就去这一次,以后不必再去请安,养好身子要紧。”
又吩咐桃枝,“你也跟着表姑娘过去,有什么事回来报我。”
子溪到孟氏门口时天刚蒙蒙亮,听小丫头说孟氏去了佛堂,带着锦瑟和桃枝朝正院西边走。
一路上,打扫庭院、收拾灯烛的丫头小厮们都深低着头,满脸惊惧之色。
若是往常他们听见或看见什么新鲜事,都免得不聚在一起议论一番,可见了苏天寿盛怒时的骇人模样,纷纷吓的不敢吭声,与孟氏争吵到动手的事反而没有传开。
子溪隐隐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孩童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表姐!”
她转身看过去,脸上笑意漫开。
苏离穿的圆滚滚的,手里攥着个小木铲,两只不听使唤的小腿使劲倒腾着向她跑来,表姐表姐喊个不停。
子溪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她,蹲下身张开双手迎她入怀,摸着她微红的小脸道:“离儿,这么早出来冷不冷?”
苏离兴奋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不冷,表姐,你怎么不回家了?离儿都想你了!你陪离儿一起玩雪呗?”
锦瑟和桃枝两个姑娘家不懂得伺候,只站在一旁看着,苏离的两个嬷嬷知道子溪有喜的事,赶忙过来扶她。
“表姑娘快起来,您身子不方便,当心着点!”
“是啊,您如今可不能受凉,有我们陪着小姐呢,您快回去歇着吧!”
苏离被从子溪怀里拉开,心情有些失落,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仰头看着她。
子溪出阁后难得见她一面,舍不得拒绝她,双手抚着膝上,放低了身子哄道:“好啊,不过表姐要先去佛堂看看姑妈,要不离儿陪我一起去?”
苏离与孟氏的感情不深,听说要先去见母亲别扭地撇撇嘴,怕一会儿子溪又离开了,只得答应下来。
两个嬷嬷接着又要劝,子溪笑道:“我穿的厚,坐在旁边看着离儿玩雪,不碍事的,两位不必跟着,先回去等我们吧。”
有苏离跟在身边说说闹闹,子溪便没再留意下人们的异样,直到穿过一片梧桐树林,佛堂就在眼前时,才发现雪地上的脚印与别处不同。
雪后这两日孟氏没有去过佛堂,也没有下人往那边去收拾,地上的积雪平平整整,唯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
旁边的男人鞋印边界清晰,没有雪末飘落上去,分明是刚刚留下的,这些痕迹和脚印一直延伸到佛堂门口,细听似乎有争吵声隐于风声里。
子溪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自觉把苏离挡在身后,两个丫头也收了笑意,跟着她悄声向前走。
佛堂的大门虚掩着,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苏离还以为在玩躲猫猫,挣脱子溪,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小手捂着嘴一声不吭。
陡然间咣当一声巨响,深棕色的木门被黄铜香炉砸的敞开,金灿灿的佛像下,苏天寿拎起孟氏斗篷领口的系带,雷鸣般咆哮:“孟连棠,你别逼我动手杀你!”
楚妈哭的满脸泪水,拽着苏天寿的衣角连连叩头,“侯爷!侯爷手下留情啊!”
孟氏无力地瘫坐着,脖颈被勒的说不出话来,干瘦的身子向后仰着,如同风中残叶在苏天寿的手下晃动,散落的头发垂了一地,眼里透出狰狞又绝望的恨意。
苏离吓的激灵一下,扔下小木铲,缩在子溪身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桃枝眼看着事情不妙,依照苏景玉的吩咐调头便往东院跑。
子溪从未见过孟氏与苏天寿吵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心里又惊又怕,急促吩咐锦瑟:“快把离儿抱走!”
锦瑟不敢朝佛堂里看,慌着拽她,哭腔道:“表姑娘,您身子受不得惊吓,我们还是走吧!”
第97章
苏天寿怒意滔天,根本顾不得苏离和子溪在场,手里的系带越攥越紧。
孟氏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子溪吓的脸色煞白,奔进佛堂跪地急道:“侯爷息怒!姑妈若是做错了什么,请您看在夫妻一场饶她一次!”
苏天寿这两日一心忙着军营里的事,没功夫去想李亢为何会突然赦免孟家,让孟连山进京做个小官,直到子溪出现在他面前。
他目光淡漠地扫向她,嗓音如同凝着冰碴般扎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是谁在养你!”
锦瑟想进又不敢进来,也不能抛下有孕的子溪自己离开,浑身打颤地将苏离搂在身前,揪着脸望着东院的方向,只盼着苏景玉赶紧过来。
子溪不知道苏天寿与孟氏到底因何事吵成这样,含泪看着门外受惊大哭的苏离,再次恳求道:“侯爷,算我求您,离儿还小,不管怎样别吓着她!”
苏天寿恼火子溪一心向着孟家,埋怨陈鸿举多管闲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鲁国公府生了嫌隙。
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强压下胸中怒火,手劲一松,孟氏瞬间扑倒在地,捯气不止。
楚妈赶忙蹭过去扶她,淌眼抹泪地唤着夫人。
疾风暴雨终于平息,子溪泪水盈眶,双腿虚软一时站不起来,冲着门外挤出个笑容,“离儿不哭,没事了!”
苏离惊恐地看着苏天寿和孟氏,鼓起勇气推开锦瑟,奔过来扑进子溪怀里,眼泪鼻涕蹭她一身。
孟氏气还没喘匀,斜倚在楚妈身上笑的生无可恋,眼泪顺着憋红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嘲讽地抬眼瞪着苏天寿。
“你会怕吓到女儿?你是后悔醉酒跟我生下了她!苏天寿,你冷血,没有心,根本不配为人!”
苏天寿仰面叹息,双手攥着关节咯吱吱响。
孟氏眼见再度激怒了他,仇恨又兴奋地推开楚妈。
“当初你违背与我的婚约,先娶了白莹雪,我苦等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我爹官居一品,你背着她同我爹商议亲事,答应我爹婚后会改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等我生下景琮你却食言,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对白莹雪深情的样子,眼里也只有她的儿子,就算苏景玉半死不活地被带走也不肯改立景琮为世子!孟家败落后你更冷待我们母子,让我终日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生不如死!”
“那是你自找的!”
苏天寿怒瞪着双眼,猛然抬手指着孟氏,漆黑的大氅扫的遍地香灰飞扬。
“你自以为出身名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仗着家世想骑在我头上,对我呼来喝去?我不可能遂了你的意!偏要将你踩在脚底,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孟连棠你给我听着,我苏家门第暂且不论,苏天寿这辈子顶天立地,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没有人能威胁我,也没有人敢威胁我!”
苏离吓得小手一乍,把头埋在子溪怀里抽泣着,哭都不敢大声。
子溪跪在地上心疼地抱紧她,含着泪的眸子微颤,回头焦急地看着锦瑟。
锦瑟再度朝东边望了眼,还是没见苏景玉的身影,冲子溪摇摇头,急得咬着下唇,硬着头皮跟着进门跪下。
孟氏哑着嗓子冷笑,“顶天立地?苏天寿,你不忠不义,弑君犯上……”
“夫人!”
“姑妈,这话可乱说不得!”
楚妈和子溪惊出一身冷汗,齐声打断孟氏的话。
苏天寿周身仿佛被烈火灼烧、吞噬,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甩手朝孟氏脸上抽去。
子溪慌着伸手去拦,可怀里抱着离儿不敢松手。
楚妈紧闭着眼睛扑在孟氏身前,生生替她挨着这一巴掌,身体猛地撞上三尺外的供桌腿。
佛身跟着颤了几颤,两只黄铜烛台噼噼啪啪落地,上面插着的半只蜡烛从中间劈成两半,露出半扎多长的锋利烛针。
苏离吓的小脚直跺,死死抱着子溪嚎啕大哭,锦瑟像是失了魂,不敢再出去看苏景玉来了没,额头贴在地上抖如筛糠。
孟氏仰头看着苏天寿狰狞的脸,一时间泪如泉涌。
她后悔当初不该嫁给他,还守在他身边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心仿佛被痛苦淹没,陷入到彻底的绝望当中,只求一死解脱。
“苏天寿,我知道你当年为何要娶我,是为了太子!十年前你征讨南疆回来,我偷听到你和一个黑衣人的对话,你们从南疆带回了两颗毒药,一颗给了太子,另一颗就藏在这佛堂里!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如今没有丹书铁券护身,可曾想过事情传扬出去的后果!”
楚妈忍着身上散了架般的疼痛,爬起来扶住孟氏的肩膀拼命摇晃,疯了般哭喊:
“夫人你不要再说了!夫人……”
苏天寿额头青筋暴起,一脚将楚妈踹翻在地,俯身揪住孟氏的衣襟拎起她,森冷可怖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下腹。
“想灭我苏家?我必会让你们孟家满门陪葬!”
孟氏死死攥住苏天寿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肉里,用尽全力嘶吼,“我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同你玉石俱焚也好过这么多年的煎熬!”
苏离哭的上不来气,子溪两边顾不过来,一手护着苏离颤巍巍站起,还没碰到苏天寿就被他拂袖推倒,连带着苏离一起摔在地上。
锦瑟满脸是泪,惊恐地爬到她跟前扶她,话都说不出来。
子溪哭着抱紧苏离,摸着头安抚她,“离儿不怕,哥哥马上就来了,不怕。”
苏天寿手腕处的糙厚皮肤硬生生被孟氏抠出几道血痕,鲜血与疼痛更逼的他眼里杀气腾腾,猛地一甩手,孟氏干瘦的身体登时向供桌上撞飞出去,胸前两根肋骨齐齐折断,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被烛针扎的鲜血淋淋。
“夫人!”
“姑妈!”
子溪腹中痛的越来越厉害,眉心紧蹙着,怀里还抱着苏离,想去扶孟氏却根本站不起身。
楚妈哭的脱了力,挣扎着蹭过去也扶不动孟氏。
锦瑟情急之下突然回了神,爬到门外,跪在雪地里向东望眼欲穿,还是没有见到苦苦期盼的那一抹红。
佛堂的门半敞着,寒风卷着满地的香灰吹进孟氏眼里,很快被泪水冲刷掉。
面前锋利的烛针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珠,她决然抓起烛台,拼命挥着烛针朝苏天寿身上刺去。
可她身上剧痛难忍,根本站立不住,烛针的高度勉强够到苏天寿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