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了春雨小菜篮,在满目漆黑中盘算着,照理来说小菜篮的运营在外看来很顺利,路勉所谓的目标和阶段尽管艰难,也都一一实现了,那么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明确的、无法避免的不甘?
路勉还没得出结论,就感觉有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皮。
季姜寰的声音很近:“睡不着吗?”
大概是他想事情的时候,眼皮总是绷着狂跳,路勉还没回答,又听见季姜寰问:“是太亮了吗?”
季姜寰没等到回答,路勉抬起没打吊针的那只胳膊,把他的手扯下来,也不松开,就那么握着。
“怎么了?”季姜寰弯着腰,站得不像太舒服的样子。
路勉握了他的手一会,直到隔壁床单手打游戏的小孩频频看过来才放开,开口:“睡不着。”
季姜寰看了他许久,说:“那就不睡了。”
他知道路勉心里有事,但季姜寰不打算再追问,他满屋子翻出那件勉强御寒的白色羽绒时就想清楚了,他既不想知道开会的时候目量又有了什么弱智的新决策,也不想知道路勉到底为和周天文的博弈做了那些事,但他担心路勉。
具体担心什么也不能完全说清,可能是担心太累,也可能担心他睡不着,担心他生病。
“要是睡不着,就不睡了。”季姜寰表情不是很好,让路勉觉得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饿了吗?”
路勉其实不太饿,说:“有点。”
“那做完检查再吃。”季姜寰又看了眼时间,大概还要再等两个小时。
路勉没说话,他又问:“为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路勉自动老是考虑项目和睡不着之间的关联给切断了,面不改色地说:“不太困。”
季姜寰看了看他,没说话,坐回了还微微滑动的凳子上。
他屁股刚沾到凳子,手机又震动起来,上面显示齐齐果业四个字,路勉刚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就听见了路勤的声音。
“路勉咋样了?”声音具有不错的穿透力,成功地又吸引了隔壁打游戏的独臂大侠,“死不了吧?”
季姜寰差点要喊呸呸呸,忍了几秒,还是说:“现在醒了。”
路勉看着他打电话,没有要接过手机的意思。
“啥情况啊?”路勤听起来也有点着急,话音刚落,电话那端传来了两声狗叫。
“还没检查。”季姜寰有点心虚地解释,“医生说具体的要等检查完才知道,可能就是受凉了,其他的概率很小。”
路勤顿了几秒,说:“不是,小季,你让他接电话,他不醒了吗?你是他保姆?”
季姜寰看了路勉一眼,把手机递过去。
路勉很隐秘地皱了下眉头:“喂。”
“你真没事吧?”路勤听上去马上要到打哈欠,还是难得有了点哥哥的样子,“你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说啊,别自己一个人。”
路勉抓着季姜寰的手机,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嗯。”
路勤还有几句,大嗓门拌着大齐的吠声还要再开口,就被路勉敷衍着挂掉了电话。
“你怎么想到给他打电话。”路勉还是忍不住问。
季姜寰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问:“你介意吗?”
路勉愣了几秒,失笑:“你在想什么?”
“因为医生问我你有没有遗传病史。”季姜寰的敏感度随着路勉这半天的体温逐渐升高,“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好打电话给他。”
路勉没接话。
“你会介意吗?”季姜寰绕开了春雨小菜篮近期的种种困难,又堵在了春雨小菜篮的重要合作伙伴是路勉的家人这件事上。
“当然不会。”路勉说。
隔壁单手打游戏的小孩斜着眼睛看他们,时不时还用坚韧不拔地用打着吊针的手戳几下屏幕,一声惊天的游戏失败音效穿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季姜寰脸还绷着,看上去有点木,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手机又震了起来。
检验科的年轻医生带着倦意说:“路勉家属吗?”
季姜寰赶紧说是的。
“现在可以过来了。”年轻医生不紧不慢地说,“吊针还在打的话,最好你带着架子一起过来。”
“好的,好的。”季姜寰忙不迭地答应。
路勉个人的记忆里,很少有生病的时候,病得这么狼狈的样子更甚。
季姜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做检查,手里像举着什么古老的祭祀用具那样,直直地把吊瓶的支架给举成了军旗。
他表情很认真,看起来还是很紧张。
路勉身上没什么力气,他想提醒季姜寰放在肩膀上就行,又觉得他今天有种亢奋的敏感,最后还是放弃。
检验科的窗口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小玻璃还没堵上,路勉和季姜寰刚走过去,里面就递出来两个小小的塑料杯。
季姜寰愣了愣,转头看着路勉。
路勉也花了一点时间理解,有点勉强地伸手接了过来。
“装到七分满啊。”护士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地说完。
没人回答,路勉接了东西就往洗手间走,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只手被吊针扎得很肿,看上去像是个偏瘦的、没烫熟的猪脚,另一只手抓着护士递给他的两个塑料杯,很轻,其中一个带着壶嘴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