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决略为不解,转向他问:“你羡慕他什么?”
“虽然你只跟我提过他一次,”江屿把手托到了下巴颏上,看着午夜时分,黑玻似的安静河面说,“关于这个人的描述也是寥寥数语……”
“相貌无可挑剔,”他细细列举着记忆里明决给出的主观描述,“但为人无趣,举止轻佻……”
“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不可理喻,还怕黑。”
听着江屿的复述,明决心底产生了少许的困惑。
他有说这么多吗?
“虽然你对他好像不是十分满意,”江屿笑着看向他,“也跟我说过你们之间相处不算融洽。”
明决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江屿看着他的反应,不由得笑了笑,然后放慢了语速:“但在那么多人里面,你只记住了他。”
明决觉得他这话不太对,很快纠正他:“当时你是问我,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人。”
“是啊,”江屿怪认真地点了下头,“那不就够了。”
明决还是觉得他的说法不正确,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江屿注视了他一阵后,会心地笑了起来。
“阿决,”他看着明决说,“你的生命里出现过这么多优秀的人。还有你最看重的——有趣的内在,具备这种品质的人应该也不会少。但当我问起时,你都没有想起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明决还在认真思考他的话时,江屿忽然开口说:“时间久了,我也会成为他们里面的一个的。”
闻言,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江屿。
江屿扬起唇,对他展露了他们在菩提树下大街,第一次见面的笑容。
“阿决,”他对明决说,“总有一天,你会像我爱你一样,去爱另一个人的。”
当天晚上,在与江屿分开之后,他回到自己的住所,重新思考了一遍江屿的话。
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从来不去思考还未发生的事情。
明决从来没有想过,他回来以后会重新遇上施世朗,更没有想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认为,他是除了那些被温子霖猥亵过的当事人以外,最厌恶温子霖的人。
他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过,温子霖明目张胆地,用那种好像盯着猎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施世朗,也曾经听过他跟别人在私下里讨论施世朗,笑着说这位公学甜心是乳白色的。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温子霖一边猥亵希恩一边用拳头把他揍得无力反抗的场景,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不谙世事的,看起来什么都相信的少年身上。
尽管后来发现施世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纯真,他也没有后悔,至少施世朗可以无忧无虑地去睡不同的女人。
而当在会所,发现温子霖在男洗手间里哄弄施世朗时,他简直是气坏了。如果不是考虑到事情闹大,会给殷燃的会所带来不好的影响,他说不定会直接动手教训一顿卑鄙龌龊的温子霖。
以施世朗的性子,他知道,事后自己如果回到餐厅,他一定会抓着自己问个不停,所以他直接知会了殷燃一声就走了。
而他不会也不想承认的是,那时他之所以不想见到施世朗,是因为他心里也在生施世朗的气。
他很生气,为什么这个人会对寻常的突发状况反应过激,动辄就被吓得惊恐无措,却对潜在的真正危险毫无戒备之心。
面对温子霖是这样,面对他也是这样。
那个晚上后,明决陷入了一种无以复加的自我谴责里面。
从小到大,他自问行事端正,从未做过一件有愧于他人,有愧于自己的事情。
所以即便温家财大气粗,他也有底气直接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对温子霖的不耻。
他那么看不起温子霖,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伤害了一个毫无保留相信他的人。
他这样的行径和温子霖又有什么区别。
醉酒从来都不是做错的理由。
那个凌晨,他醒过来的时候,施世朗还在睡。
施世朗躺在床上,右脸轻压着枕头,似有似无的天光从外面透进来,落在他睡的床这一边,令他看上去单薄苍白得很。明决看见他用一只手掖着被子,手指骨很细很长,安静地微微弯折着。
明决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回到他伤痕已经干裂了的下唇。
他看起来好纯洁,明决不觉想,就像童话书里,纤尘不染的人物。
这样的想法三年前在医院时也曾出现在明决的脑海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不笑了。
人在遭受到伤害以后,第一反应是害怕,是逃跑。而如果这个人没有逃跑,反而频频找上伤害自己的人,就说明他不正常了。
因此,当施世朗见到明决,没有流露出恐惧和厌恶,而是要他吻自己的时候,明决便知道,他出现问题了。
而当他听见施世朗对自己说,他爱上了自己的时候,他意识到,施世朗的精神问题比他想象中严重。
谁都可能爱上他,唯独施世朗不会。
施世朗喜欢女人。
当一个几乎每天都要跟女人睡觉的男人,在被你侵犯了以后,突然跑来跟你说,他爱你,这意味着什么。
明决心里清楚,想让施世朗精神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自己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