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啊!他爹不在京城呢!没?人保他的!”
“哈哈哈哈!”
谢青茕茕孤立,眸光坚毅,小小的手紧握成拳。他目视前方,冷淡地?看着起哄的小郎君们?。
嬉笑声?真刺耳,惹得人心糟乱。
谢青恼怒地?笑,咬着青涩的嗓音,轻轻启唇:“鸿胪少卿家的、大理寺正家的、司农卿家的……诸位郎君,有朝一日,谢青定会让你们?子债父偿。”
他居然说出这?样可怖的话……仿佛躯壳底下,并?不是一个稚嫩的孩童。
小郎君们?受了?惊,手上棍子猛地?一戳。
谢青没?站稳,朝后倒去。
“咔嚓”一声?,河冰霍然裂开。
咚——!
谢青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没?人敢认这?一桩恶事,先跑为妙!
毕竟,法?不责众。
如谢青所?想,他的衣袍泡了?水。身子骨重若千钧,一直往水底沉去。
意识迷离间,谢青再度睁开漂亮的凤眼,隔着波光粼粼的水纹赏月。
还是习武好,多学一点东西,不至于这?样被动。
也和祖母说了?,天不冷,非要他多穿一层衣。
他打着哆嗦,怨恨起了?父母。
如果谢安平和塔娜在京城之中,他有父母撑腰,或许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可是,家中大人啊,弃亲子于不顾,远赴藩镇,只为了?保护这?样一个愚陋不仁的家国。
何其可笑。
谢青犯了?什么王法?吗?他做错什么了?吗?
谢青困惑地?想,意识迷离。
月亮高悬,随着水波颤动。
他一直觉得皇宫森冷萧疏,每每入宫骨头缝里都发寒。
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宫墙四面峙立,人陷其中,可不就是一口口囚人的棺材吗?
太监们?赶来及时,谢青得救了?。
沈家郎君为臣友孩子谢青鸣不平,官家罚了?这?些为非作歹的小郎君们?,连同他们?家中大人也被罚了?俸。
比之谢青受过的惊吓,真真无足轻重。
打那儿以后,谢青就不入宫了?。他也学会了?更圆融处事,只等着有朝一日,刀刃趁手,可见一见血气?。
……
一瞬间,沈香忽然明白了?,谢青为何那样紧张她?落水。
他吃过苦,所?以担心她?也遭难。
谢青不知该如何保护沈香,才会极端地?想要困住她?。
好傻的夫君。
沈香好好抱了?一下谢青,她?埋首于夫君怀中,小声?说:“若当时我在场,一定会把每一个欺负夫君的人都打趴下。教他们?知道,您也是有人关心,有人罩着的。”
谢青听得沈香一番惩恶扬善的话,嘴角不由自主上翘,心情颇好。
“小香来晚了?。”
“嗯?”沈香迷茫。
谢青煞风景地?答了?句:“所?有恃强凌弱之人,我都尽数除去了?……一个不留。”
看啊,这?就是睚眦必报的谢青。
他怎可能忍气?吞声?,以德报怨呢?
沈香忽然笑出声?,好好亲了?谢青一下,夸赞:“夫君干得好。”
恶有恶报,是他们?活该。
但她?还是想告诉谢青,异于常人,不是您的错。这?些罪,您不该受的。
第75章
重阳节将至, 大街小巷的茶楼与酒肆门口?都架起花棚,绑缚长长的红绸绦, 底下摆无数菊花盆栽, 用以揽客。
沈香去?看过两回,俱是深深浅浅的黄,有棣棠菊、喜容菊等?等?花品。
文人?附庸风雅, 还好簪花, 沈香想起从前在刑部?衙门里,每到?花期,郎君们就会往鬓边簪花,添一缕风采,官家也是默许朝臣玩花的,从来没有拦阻过。
沈香嫌女相?, 本能抵触簪花。许是担忧她不合群,谢青也不戴花。两位衙门主官都一派肃穆仪容, 底下官吏怕被上峰留下“不正经”的印象, 也纷纷不择花了?。
搞得六部?其他衙门都很没面?子, 仿佛他们多不务正业爱俏丽,唯有秋官衙门一心扑在公事上。
如今没有避嫌的必要?,沈香取来铜剪子截下一朵粉蕊桃花菊,给谢青插-入翡翠发冠间。她左右打量, 笑眯眯地说:“这般才好看。”
谢青就像个傀儡娃娃, 任她着衣打扮。见小妻子笑, 他也抿出三分温柔的笑意,他只待她这般柔善。
“夫君, 我想请你帮个忙。”
沈香鲜少主动和谢青要?什么?,头一回索求, 谢青微微怔忪,转而是悄然弥漫起的欢喜。这样代表,沈香偶尔也学会依赖他了?。
“小香尽管开口?。”
谢青的声音放得更轻,似乎畏惧打破这一瞬的温情。
“您能帮我要?来石榴的卖身?契吗?我瞧她是个好的,往后京城来往也该有个婢子随侍,不然旁人?要?笑我出门都不知摆排场。”
“可?以。不过在庆海县随侍无妨,将她带回谢府还太草率,我不想小香涉险。”
谢青不必说得太深,沈香都懂。
谢家紧要?,里外都是自家人?。带回一个祸害入家府,那会惹出事端。
沈香点头:“嗯!那么?请夫君帮我查一查石榴的来历,也正好看看她的为人?。要?是个好的,咱们领回去?;若不好,往后归京时?,就把卖身?契还她,再给点钱财,全了?这一场短暂的主仆情分。”
“好。”谢青揉了?揉沈香乌黑油亮的软发,“马车在外等?候,为夫得去?衙门审阅案牍。留小香一人?在府上,实在挂心。你切记,万事小心。”
“我省得。有阿景暗中保护,没人?能伤到?我。”
“……嗯。”谢青的笑颜微僵。
虽然是谢青亲口?吩咐阿景从旁照看的,但?由一个外人?给予小妻子的安全感,他想起来还是通体不爽利……
谢青勾唇,转身?的时?候,凛冽的眼风扫过树枝,正巧对上阿景战战兢兢的视线。
杀气腾腾的邪神?啊……吓得阿景险些跌下树来。
他不懂主子这一脸凶相?是为何。阿景招谁惹谁了?!他内心颇有几分委屈:我已经按照尊长吩咐离夫人?一丈远了?啊,再远一点就不能及时?保护家眷了?,还要?我怎样嘛!
夜里,沈香收到?了?石榴的卖身?契书。
不过是要?个可?心意的奴婢,秦刺史压根儿不当一回事,转头就喊管事的取卖身?契书送往沈香的院子了?。
沈香朝石榴招招手,催她至跟前:“你的卖身?契书在我手上。”
还没等?石榴回答,沈香出人?意料地燃起烛火,任火苗将卖身?契书燎成了?一团灰烬。
石榴瞠目结舌:“夫人?,您……”
她摸不清沈香的门道,忽然她膝头一软,跪到?了?地上。
烧了?卖身?契便是不认奴才了?,夫人?是要?赶她走吗?
沈香没有搀石榴,只温柔一笑:“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奴婢除了?服侍人?,旁的行当无一精通,离了?府上,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上了?。求夫人?别不要?奴婢!”石榴磕头砰砰响。
沈香挪来锦布桌上的糕点,特地选了?一碟子糯米和红枣混合蒸熟的水晶龙凤糕摆在她面?前。
“怎会?跟了?我,好歹饭还是能吃饱的。”沈香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你贸贸然换了?主子,我也不敢直接收了?你。毕竟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我在谢府也未必好过……”
石榴懂了?,沈香不会给自己添麻烦。若是不忠的奴才,她宁愿舍弃,也不会收入囊中。
她要?跟着沈香过活,那就得表一表忠心。
这一招先礼后兵,把她吓得够呛:“夫人?请放心,奴婢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您的抬举,奴婢就是路边的草,荒田里的泥,百无是处。”
沈香伸手拦住她的嘴:“不可?自轻。”
石榴一怔,有几分错愕。以往的贵人?娘子,都爱听她们说些尊卑高低的轻贱话,唯有同主子家泾渭分明,她们才算是个好的。
可?是今日,沈香居然捂住她的嘴,和颜悦色劝她不要?自轻自贱,便是言语上的糟践,她也不许。
因沈香是农家女出身?,所以石榴这番话教她感同身?受,不经意惹恼她了?吗?
思及至此,石榴又悸栗栗地发抖:“是奴婢多嘴!是奴婢该死!”
“唉。”沈香没法子同她说清楚,只能递过去?一块甜糕堵住小娘子的嘴。
接着,她又抖出一张新的和雇契书,挪至石榴面?前:“不必你卖身?于我,咱们有缘,签三个月的长契吧。这段时?日,劳烦石榴贴身?随侍,三个月后,你我再考虑要?不要?续契,你看可?好?”
“啊?”石榴呆若木鸡。
和雇?也就是她不算卖了?身?子、任人?宰割的奴婢,而是拿工钱的长工?她赎了?身?,往后是自由人?了?。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为、为什么?啊?
“不愿意吗?”沈香为难地问。
“愿意!愿意!”石榴胡乱往嘴里塞了?糕,手指戳上红印泥,麻溜地签字画押按了?手印。
“慢点吃。”沈香给毛毛躁躁的小娘子递了?茶汤。
石榴习惯沈香细声细气的招待,已不会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
石榴忸怩了?会子,心道:难怪谢提刑爱重沈香,这样温柔的女主子,还不打不骂手下奴仆,她也想长久追随沈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