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身体薄得像一张白纸,站在那儿被田间的风一吹,摇摇晃晃,就快散了。
孩童以生俱来的恶意最是歹毒,嬉笑着扯下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但是你妈不要你!”
温黎呆呆地定在那儿,豆大的眼泪跟小珍珠似的,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掉。
衣服前襟湿了一片,下巴上还聚着水珠。
他难受极了,又不愿承认,赌气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找妈妈,非要去证明不可能的事情。
小小的孩子迈着短短的腿,顶着火红的夕阳,同绵延不绝的山脉一起。
路边是被收割过的、一地狼籍的麦田,空气中像含着冰渣,吸一口剌得人嗓子生疼。
所有的一切组合成最恶劣的冬天——就像温黎以为自己活不过的无数个冬天。
冷风迎面砸进面门,温黎仿佛吸进一口剧毒,那一瞬呛着口鼻,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有先天哮喘,或许这就是被抛弃的原因。
虽然病不致死,但多少有些折磨人。
温黎的父母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拍两散,而今天,他也终于落到了个死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地步。
——真死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李言风是在这时从路边的草垛里钻出来的。
他穿着破旧的的棉衣,小脸冻得通红,脑袋上顶着两根稻草,天降神兵似的蹲在温黎的身前。
李言风提了提自己的脏兮兮的裤子,警惕地先看了半天。
“哇,你是不是要死了?”
七岁的李言风是个没见识的小屁孩,以为只有他家隔壁患了肺痨的死老头才会这样抱着自己的胸口咳到面红耳赤。
人老了总会死,死之前就得咳嗽。
他爷爷喝多酒时也是这样。
温黎呼吸不畅,跪在地下用尽全力才抓住李言风的衣服。
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救命也好,可是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晕眩,让他发不出一点旁的声音。
李言风歪着脑袋,勾着头去看温黎。
他觉得这张小脸有些熟悉,便捧着温黎下巴凑近一看:“啊!你不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吗?”
温黎终于发出了咳嗽以外的声音——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后来,李言风把温黎背去了附近的诊所,村里人都有联系方式,很快就把姥姥给叫来了。
具体是怎么救回来的,温黎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夜姥姥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温黎在她怀里睡着,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
半小时的午睡像过了一个世纪,被李言风叫醒后,温黎还有些恍惚。
鼻腔充斥着淡淡的药味,略苦,带着股清凉的香。
李言风坐在床边,刚拧开哮喘喷雾,见温黎睁了眼,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他的额头。
“怎么了?”
他睡出了一身薄汗。
温黎动了动眼珠子,调整焦距,把目光落在李言风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做梦了。”
感受到体温正常,李言风把手拿开:“梦到了什么?”
“以前。”
“嗯?”
“我在路边犯病了,你骂骂咧咧一路,把我背到医院去。”
中午短暂的午休,让温黎的思绪飞出去老远。
看着面前寡言的少年,和梦里的快乐小孩有着十足十的割裂感。
李言风握着温黎的手腕,把人拉起来坐着:“然后呢?”
温黎哼哼唧唧继续说:“第二天,你兴冲冲地跑过来跟我说,你家隔壁那个跟我一样得了肺痨的老头昨晚上死了。”
李言风面无表情:“张嘴。”
温黎看着送到他嘴边的喷雾满脸痛苦:“我又不难受。”
“快点。”
温黎闭着眼,拧着眉,极不情愿地把嘴张开,慷慨就义一般含住了喷雾的喷口。
“吸气。”
李言风说话的同时按出一团喷雾,温黎猛地吸气,双手握住了李言风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透心凉,心飞扬。
温黎白眼差点没给翻脑袋后面。
“头好晕,”他吐掉喷口,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李言风怀里赖,“想吐。”
李言风的手臂揽过他的身侧,在温黎脑袋后面擦干净喷口,再将瓶盖拧紧。
这种惯用的撒娇手段他已经见怪不怪,温黎虽然怕苦,但这么怕多半是装的。
把喷雾放好,李言风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撕开递到嘴边,象征性哄哄。
温黎耷拉着眼皮含过来,吧唧吧唧吃着糖,李言风这才起身,从衣柜里给他翻出一件短袖。
“晚上冷,穿着。”
温黎“哦”了一声,脱掉卫衣慢吞吞地穿着。
他很瘦,瓷白的皮肤直接裹着肋骨,单薄的身体一如小时候那样,孱弱,带着点苍白的病气。
李言风错开目光,把一边皱巴巴的卫衣捡起来理好衣袖。
“下午我要和学生会巡查,你自己去学校。”
温黎把脑袋从卫衣里套出来,瓮里瓮气道:“好的,会长大人。”
李言风不是学生会长,只是屁大小官。
偶尔轮流出去巡查,拿着小本本记录迟到的学生。
不过李言风一般不管,顶多绕校一周出去转转。
他怕麻烦,也不喜欢这种官僚主义,只是班主任想让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他就听话地走这趟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