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样多的话,孙政委不免口干舌燥,他喝了一口茶缸里的水,都已经凉透,不过他还是把剩下的底子给一口闷了。
“没有了。”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叫住起身的苏姚,再一次强调道,“目前一定要保密。”
苏姚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通常这种情况她会坐在周言安办公室外等他一起下班。
但这次嘛,还怕冯红慧和唐湘不知轻重,在中午回宿舍时候把这件事说给室友听,所以她还是特意回去一趟,告诉两人千万得保密。
这次去团部大楼,就只当是一次普通的汇报工作,苏姚回到办公室跟俩姑娘叮嘱一定得保密,并且让俩人这几天也不急着来上班,可以晚点来办公室。
唐湘明白,“就跟白参谋长身边的知青套套话呗。”
苏姚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件事须得隐晦地来,可千万别叫人看出你们的目的了。”
“我们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这两个姑娘,唐湘性子活泼,擅长跟人打成一片。冯红慧性格相对不争不抢,因此她看着更为无害,叫人更好亲近。
这两种性格相对比较互补,叫她俩单独出去做事,苏姚也能放心。
“行,那你们就准备下班吧,下午也不用急着上班。”
被苏姚嘱咐了多次,这件事千万不能着急,慢慢来别让人发现了自己这边的目的。
唐湘和冯红慧便也不急,但跟白参谋附近的知青打好关系却已经刻不容缓。
两人装作对团部大楼内岗位好奇,故意接近参谋办公室的知青。
她问得十分直接,“你们在咱团部工作,是不是蛮轻松的?”
唐湘在团里人缘很好,大家都爱跟她打交道。也是知道她在妇工组的办公室工作,是所有知青都要羡慕忌妒的清闲工作。
两人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利害关系,对面的知青开玩笑反问道,“你们的工作,不是也挺轻松?”
唐湘摆摆手,“这没法比,我们那里虽说是清闲,可也只有清闲一样好处,别的就再难粘得上了。还是得离领导近一点,好处更多,看看你们入团的入团,入党的入党,我们办公室是边缘岗位,进去以后,再想要入团或者入党,那就难了。”
对面人挺骄傲,确实在参谋办公室,距离领导近,有不少的隐形优点,不仅是入团入党优先,还是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都相对其他知青要多。
而她也在去年的时候,顺利地入了团,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参谋办有一位年纪稍长一些的知青,在下乡之前就是团员了,他在今年年初成为了正式的党员。
“也确实是这样。”对面知青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你们办公室待着不顺心,还是组长给你小鞋穿了。”
唐湘摇头,“这倒没有,当时报名的时候,觉得这岗位听描述还成,是通过层层的选拔,我就以为上岗以后前途无量。谁想到那么严苛的选拔条件,上岗以后就是当婆婆妈,天天调和这个知青跟那个知青打起来,这种鸡毛倒灶的破事,一眼就能看到头,还特别地没前途,啥好事也想不到我们身上,可真是没劲。”
对面的知青叫吴兰宜,她就说了,“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你们办公室每天做的事情都很有意义。妇工组刚成立的时候,告诉女知青不管是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寻求帮助。也解决了很多女同志遇到的切实问题,就比如说这附近村子过来骚扰女同志的小流氓,就是你们找保卫处天天蹲守,蹲到人后押送到公社,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被骚扰过。再比如说,你们办的那个生理讲座,告诉我们女同志在生理期应该如何处理,遇到痛经应该怎么办,女同志平常应该如何保养自己,我妈也没有跟我说过这档子事,还是看了这个讲座,我才了解到相关信息。”
“还有前一段时间南二十八团的事情发生,兵团彻查发现,其他的团里或多或少,都有过那种不好的事情,但你看我们团,一件都没有,这都是你们妇工组的功劳。现在无事可做,那也是因为你们曾经的工作到位。”
听她说到前一段时间,二十八团的事情,唐湘立刻提高警惕,怀疑她话里有话。
就顺着她这话,叹口气说道,“其实我们一直担心咱们团里也有受害者,受害者苦于舆论的压力不敢举报。你也知道的,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咱们女同志虽然是受害者,一旦叫其他人知道。虽然是受害者,却很有可能更多地苛刻和指责。”
唐湘说的这种情况吴兰宜也可以理解,同为女性,难能不明白女人在这世道中的艰难。
“那就没办法了,咱们做工作肯定会遇到这种情况的问题,这是必不可免的,不可能出现百分百的正确率。”
唐湘心里也纳闷,她这话到底是啥意思,有没有什么暗示在其中啊?
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揣着事,总觉得对方别有所指。
唐湘把这话在心里记住,其实应该拿出笔记本记录的。但要是拿出笔记本,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这种想法也只能作罢。
她又把话题拉到刚才的问题上,“还是想换份工作,这工作看着没前途,你说我下乡好几年,不说入党,也至少得入团吧。只要在这个妇工组待着,我看入团是别想了。”
吴兰宜知道唐湘也是个奇人,别人能有个清闲的工作就算是烧高香了,她是连着从一份清闲的工作换到另一份清闲的工作,现在又觉得不满意了,还想再换工作。
自己也犯不着劝人家要知足常乐,别总是不满足,反正人家有能力,想换工作那就换呗,跟自己又没关系。
吴兰宜笑了笑,“你可真是够狠心的,毕竟相处了一年多时间,也都有感情了,像这般突然离开,对同事也没半分的舍不得?”
唐湘半真半假地说道,“那肯定舍不得,大家相处还挺愉快的,但这都比不上咱个人的前程不是?”
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这件事除了你,我没告诉任何人,你可千万别让其他人再知道了。我现在还在人家手里做事,要是被知道了我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那别说换工作这件事打水漂了,说不定还得受组长的磋磨呢。”
“放心吧,肯定不说。”跟她没关系的事情,她何苦当告状精,平白干那等得罪人还没好处的事。“我看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说过,想问问这总参办的工作怎么样?”
吴兰宜收敛了神色,就连看唐湘的视线,都没有往日的热络。
这唐湘想来参谋办,那她跟她之间就存在了一定的竞争关系,万一她靠的是把她给挤走,才能获得这个机会的呢?
唐湘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吴姐,瞧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也知道,我们那个组长是周副团的爱人,到时候跟她好好说说,请她从中说和说和。”
她冲着吴兰宜做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吴兰宜瞬间就心领神会,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就是靠钱疏通关系,不影响别人。
“周团的爱人就舍得放你离开?你可是她手下的一员大将。”毕竟手底下就俩人,少了一个人,那就相当于少了一半的人。
“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再说了,我离开以后她还可以再招人,一旦我进入团部的办公室工作,她在团部这边也能多一个熟人不是?”
唐湘不愿意跟她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今天聊了大半天了,有用的话不超过三句。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就跟我说说,你们办公室怎么样,工作舒心不舒心,发展前景怎么呀,我看你们办公室所有人都入团了,我多打听几个办公室。”
吴兰宜笑得有些疏离,“工作还好,可能比不上你们现在轻松,但要是跟体力劳动者相比,又没有那么累。”
铺垫了这么长时间,唐湘终于问出了自己的最终的问题,“你们领导怎么样啊,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领导都是女同志,突然头上顶着一个男领导,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吴兰宜没好气地白她,“你害怕什么,新领导要是敢向你伸手,你正好可以跟你旧领导举报,一条龙的事儿,正好能给周团家爱人送点业绩过去。”
唐湘被损得面上忍俊不禁,大脑却无时无刻不在分析,她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
吴兰宜委婉地说,“我说实在的,你如果真想入团,完全可以跟小组长提一下这个想法,仅仅为了入团就要换工作,我觉得你这样有些舍近求远。”
这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至于其中存在的逻辑问题,唐湘不甚在意。
今天这话就问到这里了,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刻意,唐湘于是从善如流回到,“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我跟我们组长好好讲讲,看她能不能给我们争取两个入团的名额。”
吴兰宜心想,你可得好好去问问,可千万能争取到入团的名额,实在不行,她去跟领导提议,给这几位同志一个入团的名额。
他们参谋办现在就很好,不需要再有额外的其他同事。
也差不多到了妇工组的办公室,唐湘跟人告别,“那我就先上班去了。”
跟唐湘分开以后,吴兰宜摇摇头,便向着团部大楼的方向走去。
来到办公室,唐湘立刻跟苏姚汇报了她今天中午的成果。
唐湘说跟吴兰宜的对话,苏姚就在本子上详细地记录。
唐湘说完后,面上有些发窘,“其实我记得不大清楚,不能保证将她说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全部复原。”
苏姚夸她,“能记得大概就已经很棒了。”
说完后,唐湘才发表自己意见,“我在跟吴同志的沟通中,感觉没有举报信上说的那种情况出现,在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苏姚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下任何的论断,“先不说这个。”
冯红慧也没想到唐湘的效率这般快,她小声说道,“我这边还没有进展,但是我今晚就出去打听,保证不拖后腿!”
“没事,咱们不急,慢慢来。”
在工作方面,同事之间都存在比较的情况,唐湘前一天中午就出去打听事情,导致冯红慧在当天晚上就去跟人谈话。
第二天早上上班,就带回了连夜将两人的对话整理成纸质版,递给苏姚。
苏姚心里咋舌,这也太卷了。
“这个不是我在问话过程中记录的,是我问话结束以后,根据回忆写下来的,我怕睡完觉以后,早上起来把大概内容给忘光了,就给写在了纸上。”
“我知道,做得很好。”
一共用了三天的时间,唐湘和冯红慧将参谋办的一男三女四名知青,分别用不一样的理由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遍。甚至没有一个知青,表示白参谋长在男女关系上,有些说不清的问题。
“行了,这件事你们辛苦了,我去找孙政委谈谈。”
苏姚找到孙政委,把这四人的谈话记录拿给他看,时间地点谈话对象是谁,谈话人的名字,都在记录之中有所体现,并且在每份记录的结尾处,谈话人写下了保证真实,以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依你看,白钢□□是否存在问题?”
苏姚十分谦逊地低下头,“您是领导,您说了算。”
孙政委拿着本子隔空虚点苏姚,“你这个小苏,就是滑头。”
苏姚微笑,“事实的真相,不需要依我看,要依大家来看,我看没用。”
“那我把大家伙叫进来开个会。”
孙政委要怎么做,苏姚不发表任何意见,该她做的她已经完成了,剩下就跟她没有关系。
这件事事关一个副团级的参谋长,不是一件小事。
孙政委便将副团级以上的都叫去会议室,大家去开个小会,一起来就着谈话记录来谈谈看法,白参谋长究竟有没有问题。
这件事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只有孙政委,还有妇工组的三个人实情,再无其他人知道,苏姚在回家的时候,都没有跟周言安说过半句。
这无关信任,是原则问题。
就像周言安也不会把他工作中的机密告诉苏姚,是不信任她吗?不是。
所以这次会议室里,直到孙政委把事情说出来,大家才知道,这两天竟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吓得白参谋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孙参谋以及在座的诸位敬礼后,才表示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跟我共事这么多年,是了解我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行径之事。”
已经是十一月末,外面滴水成冰,会议室里没有任何取暖的设备,全靠大家身上裹得厚。
可就是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白参谋的身上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几个兄弟团里这种类型的处理结果,都已经在内参上通报过。自己这辈子就完了,家里人也要被他连累。
如今这时候,至于事情的真假,也不一定有人在意,很多时候都是有人举报,然后飞速地处理。
他这话谁都不敢应承,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心里藏了怎样的花花肠子。
孙政委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先别急,“这是妇工组这些日子走访的笔录,大家可以看一看。”
白参谋心里惴惴不安地,看着笔记本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手里,最后才被送到他的手里。
心急的时候,这种大段大段的文字,他已经看不进去了,以为最后会有关于自己的结论,翻到最后没有找到,就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看。
看完以后,他其实是一个比较茫然的状态,没看到关于自己在男女关系上有不好的评价,所以孙政委今天是什么意思?
孙政委轻轻敲了敲前方的桌子,“所以大家都什么想法?”
老好人吕主任开口,“既然是没头没尾的匿名举报信,走访白参谋身边人也没有不存在问题,那是不是说有恶作剧的可能性?”
这话说得委婉,谁会恶作剧这种恶劣事情。大家心里都有猜测,要么是白参谋有仇,要么就是白参谋挡了人家的位置,有人想把他踢开,以便自己顺利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