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库 > 其他类型 > 不辞冰雪 > 不辞冰雪 第111节
    第109章
    也许是发现事情有变, 压不住了,天上的神灵们终于不再漠然以对,袖手旁观, 他们发令将薄野津召了回去。
    薄野津离开之前,将这些百姓托付给了卿晏。
    “不要杀他。”薄野津看了眼正在冲撞着法阵、试图挣脱的男人, 他之前试着渡了点灵力给他, 男人眼中的魔气淡了一些,神色也变得有了点人样, 这说明他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的。
    他说了, 会救他们,不会再让无辜百姓死去。
    “这法阵至少还能将他镇上三五日,”薄野津道, “等我回来。”
    卿晏都认真记下了, 问:“还有吗?”
    “还有,”薄野津有些生疏地抬起手, 摸了下卿晏的侧脸, 卿晏顿时睁大了眼, 薄野津将他鬓角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低声道, “保护好自己, 不要受伤。”
    卿晏抓住停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不会受伤的, 他在这里又不是个活人, 可是对方的这抹担心让他很是心软。
    “我保证不受伤。”
    北地的风雪又浓烈了起来,卿晏看着薄野津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 又看了看法阵中重新失去理智的男人, 以及那群互相警惕着的百姓们, 心头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忽然想起,在北原时见到的那道道天雷。
    津哥说那是天谴,是因为他从前杀孽过重。
    ……会和这个有关么?
    除此之外,卿晏再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薄野津是神,并非什么嗜血残暴的大魔头,进入他的记忆这么久,他只斩杀过妖兽魔物,从没杀过人,他宽仁善良,道心坚定,会有什么理由突然大开杀戒,染上孽债?
    除非是,这次北地的魔气将百姓异化成了魔物,他为除魔,只能杀了他们。
    卿晏胸中一阵发闷,既心疼薄野津,也为这无解的死局而叹息,忽然间,他衣角一重,听到旁边有嫩嫩的孩童声音响起:“哥哥。”
    卿晏看过去,果然是尹千鹤。
    他没想到会在这遇上他,心情有些复杂和无奈,蹲下身来,见那张小脸果然跟自己有七八分像,他耐心地问:“怎么了?害怕吗?”
    “不要怕,哥哥,还有离开的那位哥哥会救你们的。”卿晏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不会变成魔物的。”
    尹千鹤心中是有些怕,可是他一个男孩子,当然要当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害怕,于是道:“他们说那个哥哥是神,哥哥,你也是神仙吗?”
    卿晏笑道:“我不是的。”
    尹千鹤道:“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比那个哥哥还厉害。”
    卿晏有点承受不起这么高的帽子,道:“是你的错觉。”
    尹千鹤支吾了一会儿,没话说了,可是他又有点不安,想待在卿晏身边,于是没话找话道:“哥哥,你这个铃铛真好看。”
    他抬高了手,拨了下卿晏系在腰间的那枚银色铃铛。
    卿晏愣了下:“好看吗?”他将铃铛解了下来,放到对方手心,“送给你了。”
    尹千鹤瞪大眼睛:“真的吗?”
    卿晏点头。
    他心道,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啊……上面那么大一个“尹”字。
    其实在记忆之中,这些东西送出去了,他回到千年之后,身边也不会少掉什么,其实是送不出去的,卿晏只是看他现在心中害怕,又不敢说,哄他开心罢了。
    尹千鹤捏着那枚铃铛,又去看卿晏手中的剑,他说:“哥哥,你的剑也很好看。”
    “我以后也要练剑!”身量尚且不到他的腰的孩童掷地有声地说,“像哥哥你一样保护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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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野津成神之后一直待在天刹盟,时隔数年,才又重新回到天上。神灵们还是那副高远淡泊、身在世外的样子,冷淡、沉默、漠然不动,像是雪山顶上亘古不化的严冰。
    “你们终于管事了么?”薄野津冷冷地问。
    他虽看不惯这些神灵,不屑于他们为伍,可是他也知道,按如今北地这个情况,只靠他的力量是解决不了的,还是得依仗他们,所以他听召前来了。
    神灵对他压抑的怒气视若无睹,声音淡然渺远:“听说北地的魔气已感染凡人,将人变成了魔物。”
    “是。”薄野津道,“你们若再袖手旁观,不管不顾,这魔物若扩散到了九洲各地,死的何止千万人?”
    “所以,”神灵道,“魔物不能走出北地。”
    薄野津一愣,心底隐约地察觉到什么,却不敢相信,还没等那个念头成形便被重重地压了回去,他反问道:“什么意思?”
    神灵垂眸看着他,齐声道:“北地多妖魔,因为那本是魔物的诞生栖息之地,有死伤是寻常之事。从前魔物只能在北地境内活动,一旦踏出北地,魔气便会被削弱,成不了大患。可如今魔气侵染凡人,若让他们借此走出了北地,传遍九洲大地,那就天下大乱了。”
    “魔物不能离开北地。”神灵再次重复,那眼中似含着冰雪一般淡薄的悲悯,“薄野津,你的使命不是救人,而是将那些感染魔气的凡人镇杀,免得他们酿成大患。”
    轻轻的几个字,却如一道闷雷急劈而下,天地震然。
    薄野津抬起头,因为太过震惊反而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
    “你说,让我杀了那些……”他顿了顿,“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他们是无辜的,那些百姓难道想被魔气侵体么?他们有得选么?
    他年少时也曾读道史,这些能飞升的神仙哪个不是福泽遍天下的?成神,要修为,要悟性,要机缘,还要功德,这些神仙分明飞升之前也是到处除妖降魔、仁厚爱民的,怎么如今成了这样?
    百姓们毫无选择,被魔气侵体,便要这样在神灵的三两句话里轻易成为牺牲品么?
    这些神灵从前摆出一副宽仁慈善模样,不过是为积累功德以飞升成神罢了,而如今也可以为了压住北地的事情,牺牲他们。
    就像是一个……工具。
    薄野津愣了下。
    他也不过是天刹盟的一个工具而已。
    他忽然就轻笑出了声。
    真是可笑。这些神灵原本并不打算管北地的魔物,只是事情闹大了,才插手此事。如果九洲动荡,这些神的神位也坐不稳了,可一个小小的北地,却可以不用放在眼里。
    神灵道:“世间事必得有所取舍,舍一块北地而救天下九洲。薄野津,切莫因小失大。”
    薄野津并不理会道理,而是道:“如果你们数月之前便镇压北地魔物,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更不必取舍了。”
    神灵垂首叹息,默默无话。
    他对这些神灵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耗尽了,薄野津言尽于此,转身再次回到人间。
    卿晏守了这些百姓一天一夜,期间又有三四个人变成了魔物。他如法炮制,将薄野津留下的那个法阵扩大了点,把这几个人也一起关了进去。
    只是一个不慎,其中一个人撞破阵法一角,溜了出来。卿晏倒是没让他伤到人,那人见无法得手,便弃了他们想跑。
    卿晏只好将那阵法补好,又飞快地给剩下的百姓化了个保护瘴,将人罩住,自己追着那化为魔物的人而去。
    薄野津回来的时候,那群尚且没有入魔症状的百姓正挤在保护瘴中瑟瑟发抖。
    “人呢?”他皱了下眉,沉声问。
    “那位道长去追化为魔物的人了……”
    薄野津听了,侧头看了眼外面银装素裹的雪色,神色未见轻松,反而更凝重了几分。他走过去,看了眼卿晏补好的那个法阵。
    化为魔物的人越来越多了。
    要是不把这些安然无恙的人赶快送出去,情况恐怕会更严重。这北地的魔气已经太深重了,到处都弥漫着,这事不能再拖延了。
    至于卿晏和那个跑掉的人,只能回来再计较了。
    薄野津当机立断,他渡了些灵力给那几个化为魔物的人,见他们眸中的黑紫色全然褪去了,才带这些人离城。
    虽然那些人看起来恢复正常了,但他也未掉以轻心,还是封了一个印在他们身上,以备突发状况不时之需。
    出城时,他握着剑回头看了一眼,雪又落了下来,冰冷雪片掉在他肩上,又被疾风簌簌扫开,宽大的道袍袖口鼓满了风雪,在半空中不断翻飞着,让他看起来好似马上便要乘风登仙归去。
    薄野津只停顿了一瞬,便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他本以为不过是走一趟,最多不过几天便回来了,他还有时间来寻他们,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天翻地覆。
    他带着一帮凡人,脚程再快也会被拖慢,三天之后,他们才到了北地最边缘的一座城,从城南大门出去,便出了北地之境。
    百姓们皆是欢欣鼓舞,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这三天,他们之中仍是有几个人生出了魔物异化的征兆,只不过薄野津发现得及时,给他们渡了灵力,及时将他们拉了回来。
    百姓们的心神安定了不少,只要神君在这儿,魔物算什么?化为魔物的人都能被他救回来!
    他是神啊,神通广大,有什么不能?神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薄野津身上,几乎盲目地相信着他一定能力挽狂澜,能将所有人救下。
    薄野津带着他们往南门的方向走去,随着走近,只见风雪之中,有一道伶仃身影立在城门下。
    所有百姓心皆是一紧,不由自主往薄野津身边凑近了。
    薄野津却看着那道身影,怔住了,风雪扫开,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人,道:“……母亲?”
    “嗯。”
    雌蛟游雪立在那里,身姿亭亭,面容清冷而昳丽,与薄野津的眉目有五六分相像,只是她的轮廓更柔和一些。但谁看去,都能一眼看出这二人血脉相连。
    薄野津是第一次见母亲这副模样。
    在他记忆里,母亲永远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山玉池里,银尾沉在水中,像是一个美丽的瓷器。他长到这么大,母亲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有正眼看过他,这还是头一回。
    “您怎么到这来了?”薄野津低声道。
    游雪看一眼他身后的人群,声音在细雪中显得冰冷:“听说北地魔物肆虐,事态甚急。”
    薄野津定了定神:“母亲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游雪打断他:“你不肯动手么?”
    薄野津一怔。
    “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游雪道,“你可知这会有什么后果?你修炼了那么多年,耗费了爹娘多少心血才成了神,如今便要因为任性付诸东流么?”
    薄野津安静了下来,他反应过来了——她是来劝他的,她和那帮神灵是一个态度。
    “你性子执拗,从小到大,母亲未曾照拂过你,”游雪似乎是叹了口气,“如今只能代你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