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又冲了出来,手里抱着玩具枪,向戴瑶劈里啪啦一阵扫射。戴瑶怕被打到眼睛,把脸扭到一边,但身上、耳朵还是被打得生疼,衣服上不断掉下来塑料圆球子弹。
赵瞳没有阻止孩子,孩子打完弹夹里的子弹后,嘴里还哒哒哒地喊着。
戴瑶扭着头一声不吭,孩子见戴瑶没反应,于是端着枪过来,轻轻戳了她一下。
戴瑶还是没反应,孩子转头看向赵瞳,赵瞳也一动不动。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压力,于是抱着枪跑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第26章
赵瞳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但戴瑶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戴瑶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为救这小崽子才被你抓的,结果我反倒被他弄成这样,你说气不气人?”
“还不如不管他。”
“那倒不至于。”戴瑶仰着脸说道,“你有没有药,帮我擦擦脸,实在是太痒了。小崽子指甲怎么那么长,他妈都不给剪吗?”
赵瞳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急救箱,取出碘伏和棉签给戴瑶擦伤口,问道:“你觉得他以后会犯罪吗?”
“会。”
戴瑶斩钉截铁地回答让赵瞳感到意外,他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抽烟会得肺癌。”戴瑶仰着头说道,“垃圾父母养大的孩子会走歪路,这不是歧视,这是规律。我会破相吗?”
“不会。”赵瞳继续认真擦伤口,“所以你认为一只狗咬了人,是狗的问题还是主人的问题?”
“当然是主人的问题。”戴瑶反问道,“但养育孩子不只是母亲的事,他们的父亲就没问题吗?”
“父母可以看作一个共同体。”赵瞳轻轻托着戴瑶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确认伤口都擦好了碘伏,站到一边,“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家庭教育的问题,是现实问题。”
“什么现实问题?”
“这个孩子如果继续这么养下去,长大后会变成罪犯。”赵瞳说道,“他会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世上就会多一个我女儿,和我。”
“所以你要把他提前扼杀了?”
“这是最后的办法。”赵瞳直面戴瑶的目光。
“还有别的方法吗?”
“当然。”赵瞳说道,“他变成罪犯的前提不是长大,而是跟着他的母亲以现有的人生轨迹长大。所以他的母亲才是关键。就像你说的,这不是歧视,这是规律。事实证明她已经养出一个罪犯了,现在正在养第二个。”
戴瑶点点头。
“作为受害者的父亲,我没有一天不愤怒。”赵瞳平静地说道,“但我并不是你们认为的只想着报仇。我知道就算杀了那个王八蛋也救不回我女儿的性命。所以我要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呢?”
“阻止悲剧再发生,哪怕就阻止了一个,我的人生也有意义了。”赵瞳摘下帽子,坚定地看着戴瑶,“我不想陷在仇恨的火焰里,这是我自救的方式。”
“所以你要杀了他妈妈?”戴瑶问道。
赵瞳沉默了片刻,说道:“福利院至少能养出一个正常人,对孩子、对社会都是好事。”
“那还得麻烦你再把他爹杀了。”戴瑶说道,“父母双亡的孩子才能送到福利院。”
赵瞳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戴警官,我真挺佩服你的。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觉得可笑吗?你杀韦丽莎和陈雪梅的时候没觉得可笑?”戴瑶盯着赵瞳,“你既然说父母是共同体,为什么只杀女人不杀男人?因为杀女人容易?”
赵瞳定定地看着戴瑶,过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她们的死可能和她们对受害者的伤害有关。毕竟拿着大喇叭去培训班造谣侮辱的是韦丽莎,给婚礼送花圈的是陈雪梅,而不是她们儿子的父亲。”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们……”
“我凭什么替她们想?”赵瞳打断了戴瑶的话,“你告诉我,她们对我们做出这种事情,我凭什么替她们想?”
戴瑶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可能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吧。就像我,我本来可以把你抓回去,也用不着受这个罪。”她说着抖了一下背后的手铐,“而且我知道就算我把你抓回去,你也绝对不会让那个孩子活活饿死的。”
戴瑶抬起布满抓痕的脸看向赵瞳,赵瞳似乎动摇了一下。
“你可怜这个孩子,你想救他。”戴瑶盯着赵瞳的眼睛,“而且,你为了救这个孩子不惜赔上自己。所以我才选择跟你过来,我不想让你赔上你自己。”
赵瞳居高临下地看着戴瑶,冷冷道:“我从没可怜过他,我只是在阻止未来的悲剧。”
“我也在阻止悲剧,但是是眼前的悲剧。”戴瑶说道,“韦丽莎和陈雪梅死就死了,毕竟她们之后干了那些事。但是曹姝月……”她停顿了一下,“算了。但如果你是为了孩子,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不是说父母都死了才能送福利院吗?”
“我可以找专业人士和她谈。”
赵瞳坐下,看着戴瑶说道:“你知道她在庭审现场说过什么吗?”
“什么?”
“我儿子就是这么牛逼,现在玩少女,以后玩少妇。”赵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指望和她谈什么呢?”
戴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就此沉默了片刻。
“那些专业人士也不过是挣份工资,干个工作而已。”赵瞳站起身,重新戴上帽子,“你折腾上几个月,到最后会发现什么结果都没有。当然,专业人士不会这么说,他们会逼着曹姝月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然后结账走人。”
“你要去干什么?”戴瑶问道。
赵瞳看了看孩子的房间,说道:“你得承认,这个世界会存在一些无解的问题。”
祁亮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他消瘦苍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他的精神显然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秦煜,6 月 2 号晚上你去哪儿了?”祁亮问道。
秦煜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先是去了你父母的公司,之后去了中湖公园,最后从中湖公园回到别墅。”
祁亮把打印出的地图摊在桌上,地图上面标着秦煜当晚的移动路线,三个画着红圈的点位都标注了到达和离开的时间范围。
秦煜继续低着头。
“你去中湖公园干什么?”祁亮继续问道,“中湖公园当时处于改扩建施工期,这个项目还是你父母的公司做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秦煜继续保持着沉默。祁亮抬起头,看着他身后墙上的电子钟,很快一分钟过去了。
“我们有个政策,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祁亮看着包着防火软包材料的墙壁说道,“以前就贴在那儿。现在不让贴了,说是要保护嫌疑人的沉默权。但是这个权利也要分什么时候用。如果你真是无辜的,那肯定要保持沉默,谁也不能对你逼供诱供。但是如果某个人,我没说你,我说某个人真的有罪,而且早晚会被查清,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叫拒不认罪。你是哪一种?”
秦煜还是低着头。
祁亮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拿起他喝空的纸杯,说道:“这就是那个女人的手机,你以为把它扔到工地里,水泥一灌就谁也找不到了。你这就叫自作聪明。手机不管开机关机,都会向基站发射信号。她的手机最后一次发射信号是凌晨三点四十,说明手机是在那个时间被水泥封住了。”
祁亮捏扁纸杯,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只要查出三点四十那个时间点,你爹手下的工人在什么地方浇了水泥,不就找到了吗?”
秦煜看起来听懂了,他的眼神开始发直。
就在这时,祁亮的身上传来叮的一声。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把屏幕对着秦煜放下。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在挖开的灰色水泥上摊着一张肮脏褶皱的波斯地毯,上面摆着那座象征着设计师最高荣誉的奖杯。
秦煜还是一动不动,但祁亮注意到他攥紧的拳头,拇指的指甲深深刺进了食指的指弯。
祁亮回到观察室,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咖啡。胡永平推门进来,浑身都是尘土,黑色皮鞋染成了土灰色。
“该挖的地方都挖了,没找到尸体。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篡改过工程日志了,正派人挨个问呢。”胡永平看着审讯室里的秦煜,“他怎么样?”
“什么都不说。”牛敦回答道。
“现在上面发话了,要么就干脆全挖开,仔细找一遍。”胡永平说道,“但就有一个风险。”
“找不到尸体。”祁亮接口道。
“对。”胡永平点头道,“这可就是大乌龙了。更要命的是,如果在这儿找不到尸体,那咱们再说去别的地方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别的地方?”牛敦问道。
“秦基集团总部。”祁亮说道,“现在也没彻底完工呢。”
“对!”胡永平又点了点头,“上面也怕这个,给你整个声东击西,让你以为把人埋在这儿了。结果你一顿操作猛如虎,啥也没挖着。这时候你再说换个地方挖,人家就该有话说了。”
“咱们不是找着奖杯了吗?”牛敦问道。
“找着又怎样?我都替他们编好说辞了。”胡永平说道,“是,我和那个女人动手了,拿奖杯把她开瓢了。然后她走了。我不想让这事儿张扬出去,就让孩子过来把东西收拾扔工地里了。只要她一口咬定那个女人是自己离开的,咱们就只能自己去找证据。”
“他们是认准了监控录像都没有了,也不可能有目击证人,才敢和咱们死磕。”祁亮说道,“就像她说自己和王甜和平相处,也是早准备好的,就是在否认自己的犯罪动机。”
“现在上边让咱们赶紧下决心,到底挖不挖。”胡永平说道,“毕竟下个月场馆就要营业了,不能无限期拖下去。”说到这里,胡永平放低了声音,“而且到时候会有大领导来参观,这时候你说要延期,因为发生了命案,那不是给老梁上眼药吗?”
“所以呢?让咱们今天就定呗?”
“施工队已经拉到现场了。”胡永平掏出烟点上,“本来刚才我就应该一声令下。可是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我觉得不妥,我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妥,反正我就赶紧叫了暂停,回来找你商量。”
“是挖完中湖公园就不能接着挖秦基集团了吗?”牛敦又问道。
“咱们手里的线索指向中湖公园,所以上面才批准。”祁亮接口道,“但是咱们手里的线索指向不了秦基集团。”
“老梁就是这个意思。”胡永平点头道,“尤其是刑总新来的马队,这方面要求更严格。最重要的就是万一中湖公园没挖着,秦家就占了理了,这案子一定会捅到上面去。那就真是在聚光灯底下干活了,到时候得一万个人排队等着看咱们笑话。”
“是什么让你觉得挖不到?”祁亮问道。
胡永平沉吟了几秒,回答道:“就是感觉。就跟钓鱼一样。其实挖的时候很快就挖到手机、地毯还有奖杯了,然后我就忽然感觉这地方可能没东西了。越往后挖,我这个感觉越强烈。”
“监控的事情搞清了吗?”祁亮换了个问题。
胡永平立刻点头:“搞清了!六月份才报的案。永内派出所那小子还跟我打马虎眼,说记得他们五月份就去报案了。我让他找出报案记录,磨磨唧唧的最后找出来说自己记错了。”
“既然如此,这地方就应该是现场,否则他们为什么要自己拆监控?”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纠结呢。”胡永平说道,“现在就是挖肯定有挖的道理,不挖没道理,只有感觉。”
祁亮没有接话,他认为胡永平感觉不对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干了三十多年刑警的男人挖过无数次现场,能不能挖到,能挖到什么,这种预感早已成了他的本能。
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你的感觉是对的。尸体不在那儿。”
胡永平并没有因为自己猜对了而高兴,他眼睛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了。
“为什么?”
“首先,咱们很快就挖到了手机、奖杯和地毯,说明我们定位的逻辑是没问题的,施工方也没有改过施工日志,否则连这些都找不到。”祁亮说道。
胡永平点了点头。
“其次,秦煜在现场呆了多长时间?牛敦,呆了多长时间?”
“十五分钟左右。”牛顿看了看地图的标记,“对,十六分钟。”
“你们从公园入口到现场开车几分钟?”
“怎么也得五分钟吧。”胡永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