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又一笑。
“看来三公子这段日子装深情人,都忘记我们之间是你们家想要我死,我不要你们家好过的关系了。”
还真是有点忘记了,毕竟事情发生后,对他来说,这女人就死定了,陆异之神情微僵。
“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有恩恩怨怨,也有相伴长大的情分。”他轻叹一声,“阿七,我的确不愿意娶你为妻,但你落入霍莲之手,你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会好过。”
陆异之再上前一步,神情诚恳。
“现在让我们放下那些恩怨纠纷,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倾力相助,这是助你也是助我。”
七星点头:“说的没错,助我就是助你,跟三公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很方便。”说罢翻了下桌案上堆着的书册,“家里的账册拿来我看看。”
这是真要当主母了?陆异之心想,还是来替霍莲勒索钱财了?
他现在也回过神了,七星能无声无息逃出霍莲家,还无声无息潜入他家中,要说霍莲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说服霍莲要做什么?
霍莲要对他做什么?
但不管要做什么,无非是霸权作恶,男女勾结,狼狈为奸,更是让世人怜惜他陆三公子一腔深情,一身清白。
陆异之说:“好。”又说,“先前许城铺子的收益都按时汇入京城玲珑坊,一分未少。”
七星点头:“我知道,我看着呢。”说罢一笑,“要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了。”
这意思是说她虽然在霍莲内宅,但并没有被禁锢,还能看着铺子,也还能随时找他麻烦?
果然也如他所料,她深得霍莲所宠。
陆异之看着坐在书案前的女子,随着年岁长大,更多了几分窈窕。
“那就好。”他轻叹一声,幽幽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转过身。
“我去给你取账册来。”
七星在后说:“不只是京城这边家里的,是陆家所有的,你父亲还在这里呢,正好方便。”
陆异之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阿七,不管先前如何,现在我视你为妻,我们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他说,神情依旧如先前那般平和,但眼神明显变冷,“至于陆家,还没有到被你左右的地步。”
他看着坐在书案后的女子。
“就算霍都督位高权重,他也休想抄了我陆家。”
他说着慢慢走回来。
先前他想着这女子是逃出来的,哄一哄,关起来,然后让她死在某个地方,反正霍莲已经宣告她死了,一个人是不能死两次的。
但又发现这女子不是逃出来的,是霍莲放出来的,或许是她要寻他麻烦,或许是霍莲要寻他麻烦,闹一闹也就罢了,他也不在意。
但闹得太过就不合适了,比如觊觎陆家家产!
是,陆家是很有钱,他从未掩饰过,进京之后更是挥金如土,他并不怕引来觊觎,因为他是官身,天子之臣。
他站定在桌案前,居高临下看着七星。
当了天子近臣的陆三公子,比起当初太学生,褪去温和,眉眼尽显官威。
“阿七,其实你现在出现在我家,怕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你,或者霍莲。”
“今时今日,你已经不是我陆家寄养的孤女,你是酷吏恶臣的宠姬,享其同福,与其同罪。”
“当初我们陆家要杀你,会被千夫所指官府问罪,但现在,你死在我们陆家,世人也只会说,死得其所。”
“要么你回去跟霍都督商议一下,想个更好办法折辱我。”
“要么你就跟我去见陛下,以死相求为我陆家妻,得一个善终良名。”
听完他这一段话,七星似乎有些惊讶:“陆公子如今跟我也不做戏了?”
“我原本不想说这么难听,我也可以哄着你,但你真需要清醒清醒。”陆异之说,“你人跟着霍都督过好日子,我则给你一个香火之地,你将来死了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眼神遗憾。
“如果这样你还不领情,还要这样那样,那就是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贪得无厌了,贪心是没好下场的。”
七星看着他,皱眉:“陆公子,就凭只说一声是我的未婚妻,你捞到清名皇帝的看重,然后就给我一个亡妻牌位,你这就不贪心吗?”
陆异之说:“我这叫应得的,那种情况下,能说一声是我未婚妻,是我有这个胆子。”说到这里又一笑,伸手指了指头,“以及这个脑子。”
七星哈哈笑了,伸手抚掌:“好一个傲公子,说得好,又吓人,又诱人,又很有道理。”
说罢摇摇头。
“但,跟先前一样,你说得再好,也威胁不了我,还是我威胁你。”
先前,先前那一次陆异之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对家里发生的事,对这女子做的事不知道,以至于误判失策,措手不及,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做的事,戒备着,清醒着。
她还怎么威胁他?用什么威胁他?靠霍莲吗?陆异之嘴角一丝轻笑。
七星向前倾身,微微仰头看着他。
“陆公子。”她轻声说,“你知道,墨门吗?”
第31章 回首望
陆异之知道墨门。
虽然墨学没落了,墨学始终存在,儒学弟子也会研读,但只是研读而已,所谓的墨圣弟子的确是不在意了,要么流落江湖,要么是匠工手艺人,还有被官府通缉的游侠嫌犯,不堪一提,与他的生活没有交集。
但该知道还是要知道,当了官入了仕途,更要多知多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知道权贵世家,也要知道嫌犯恶徒,如此才能避免惹祸上身,仕途亨通。
先前的晋王谋逆桉,墨门恶名加身,是不可碰触之忌讳,陆异之当然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她提墨门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霍莲的权势官位威胁不了他,要用江湖游侠浪荡儿,收钱买命徒来威胁他?
陆异之觉得有些好笑,女子真是头脑简单…….
“阿七你——”他俯瞰眼前的女子,要说话。
眼前的女子接过话:“阿七我,就是一个墨徒。”
陆异之的笑一凝。
七星再次对他一笑,向后靠坐:“而且还是墨徒之首,墨门的掌门。”
疯了吧?说什么胡话?她是墨徒?还是墨门掌门?陆异之端详她,皱眉问:“你是不是被霍莲折磨疯了?”
七星摇头,又靠过来:“还有,不止我是墨徒。”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修长的手指又指向陆异之,在他的胸口点了点。
“你也是。”
“你们全家都是。”
女子的手指轻柔又有力,隔着夏日的衣衫,点在他的心口上,陆异之勐地向后退一步。
“胡说八道!”他说,看着她,然后失笑,再次说,“胡说八道!你真是胡说八道!”
虽然反驳,但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言辞伶俐的陆三公子只反复重复着四个字。
胡说八道。
荒唐可笑。
七星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忽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来你们家的吗?”
他知道,说是家里人死光了,孤女无依,陆异之看着她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我家跟你父亲是怎么结识的吗?”七星又问。
当然是过命交情的好友,父亲将孤女带回家,也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陆异之依旧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你家的生意是什么时候好转的吗?”七星再问。
是有了一艘海船之后,陆异之虽然读圣贤书,但对家事也很关心,毕竟读书更要食用人间烟火,不是真的饮风喝露。
这问得都是很不值得问,很显而易见,甚至有些可笑,别说陆家人,旁人都能答出来的问题,但此时此刻陆异之一声不吭,只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他也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比如要去杀她的反而被杀死的陆家仆从,比如突然被抄家的亲戚宁吏,比如她一个女子突然能在京城开铺子,那些事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清楚了,但此时此刻再看,又有些不清楚了。
看着他沉默不语,七星笑了笑。
“陆三公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不需要我多说,我就再问你一件,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说,看着陆异之,“你去问你父亲,当初除了带我走,还从我家抬走了几个钱箱?”
父亲,父亲,一切都是他的父亲,陆异之勐地转过身,打开门大步走出去,门又被重重关上。
门外传来仆从惊讶的声音。
“公子,有什么需要?”
“滚!”
旋即寂然无声。
七星看着桌桉上一张未写完的字,端详一刻提笔,在纸上继续写起来,桌角博山薰炉青烟鸟鸟。
……
……
“你在说什么?”
陆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陆异之,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恼火。
他正依依不舍看着仆从在室内收拾行李,相比于禹城,他已经把京城当成家了,天子脚下,儿子年少有为前途似锦,他在这里进出左右簇拥交游广泛,丝毫不比在禹城逊色,而且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比在禹城那乡下地方光鲜亮丽多的多。
人人都说京城居大不易,那是别人,不是他,他有足够的钱,拿出几件古物珍宝,就能换来一座好宅院,只有钱足够,在京城什么生意都能做,越有钱越挣钱。
可恼的是,儿子为了前程不让他留在京城。
罢了,毕竟是新贵,儿子的顾虑也是对的,等将来结一门显贵的姻亲,官位更上一层楼,他们再回京城来吧。
一辈子还长,而他们陆氏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陆大老爷觉得什么行李都不用收拾,缺什么回家再置办就是,陆大夫人麻烦些,把京城买的最新鲜最好看的衣服首饰带回去,挑挑拣拣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