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看着?被她砸的一片狼藉的东宫,亲手打?扫干净她的床榻,将她抱回去,把那碗安神汤灌在她口中。
柔声安抚道:“别闹了,小?舒。”
“你是我的妻,我们拜过天?地宗祠,你这一生都?只能是我的人。”
“睡一觉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低沉的嗓音犹如鬼魅,叫许明舒在半梦半醒中胆战心惊,陷入梦魇不能脱身。
酉时日落后,许明舒没有乘马车,而是心神不宁地回了靖安侯府。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将她的裙摆打?湿。
晚膳时,父亲见?她面色惨白?,追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明舒摇了摇头,只道回来淋了点雨
许侯爷吩咐下人准备安神汤送过来,许明舒咬着?筷子在听见?安神汤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手上不稳打?翻了碗筷。
精致的白?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许明舒看着?脚下的碎片,周身剧烈的颤抖着?,那些泛着?热气可口的菜肴此时看在许明舒眼中不断扭曲着?,她再也控制不住,冲出房门到?花坛前一阵剧烈地干呕。
一旁也在用?饭的四房周氏吓了一跳,她忙追上许明舒,不停地拍打?安抚着?她的背。
当?晚,靖安侯府连夜请来了大夫,请脉开药一串流程后,沁竹端着?汤药进来打?算给自家姑娘喂下去。
可许明舒不知是怎么了,对?汤药十分抗拒,只要沁竹拿着?药一靠近,她眼中就流露出惊恐之色。
许侯爷无奈,叫人退了下去,不要逼迫于?她。
许明舒躺在床榻上休息,只觉得胸腔内依旧泛起阵阵恶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沁竹再次进来,欢快道:“姑娘,邓公子来信了!”
许明舒打?起精神,强撑着?坐起身接过沁竹递来的信。
应当?是快马加鞭,刚刚送达侯府,信件摸上去还带着?寒意。
许明舒颤抖着?手,将那封信展开。
邓砚尘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他们的行踪和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最后同她致歉,他们这段时间?频繁去往各地居无定所,没办法寄信过来。
她看完了信,仰面倒回床上。
信纸上带着?墨香,不知是不是许明舒的幻觉,她总觉得除却墨香外,还有着?邓砚尘身上淡淡的清香。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就像是雨后的晴空,又像是来自边境爽朗的清风。
能吹散梦境里的阴霾,叫人心安神稳。
胸腔内的恶心感逐渐被缓解,当?晚,许明舒抱着?那张信件沉沉地睡着?了。
第39章
邓砚尘的信送往京城后不久, 许明舒便沿着他留下的地址回信过来。
除却交代了侯府再?填子嗣,她有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弟弟外,将最近京城与朝廷发生的一些大事小情同他讲了一遍。
信件最末, 许明舒语气难得地强硬。
她嘱咐他?, 朝中风云变化?,多双眼睛盯着遂城县的一举一动, 叫他?不可久留尽快回京。
邓砚尘仔细收好了信, 面上一片淡然?。
其实许明舒不说?,他?也已经有了返程的打算。
从遂城县到苏州府再?到京城, 每一件事背后的真相?被掩盖的如此隐秘,皆是因为一层接着?一层朝廷官员官官相?护所为。
他?没有品阶在?身,插手其中也是徒劳, 凭他?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这群地方官员犹如蚍蜉撼树。
不仅撼动不了他?们分毫, 稍有行差踏错之处还会?给玄甲军, 甚至靖安侯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邓砚尘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这段时间?留在?遂城县查到了许多对他?有利的证据,即便尚不能有为冤案平反,但也算不枉此行。
遂城天气?一日一个样子, 昨晚小雨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今早推开窗便是一片晴朗, 目光所及之处阳光明媚。
深吸一口气?, 还能闻得到空气?里?花香混合泥土的清香。
下一次再?回来, 便又?不知道是何?时,他?想临走前再?四处转转。
他?这一生, 同父母之间?或是幸福, 或是坎坷的回忆都留在?了这座小县城。
纵有万般不好,提起遂城县三个字时, 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泛着?柔情。
邓砚尘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头发用蓝色发带规整的束起来。
常年东征西跑,他?很少穿颜色浅些?的衣服。
不耐脏不说?,身上有伤口便会?第一时间?被敌人察觉,这是武将的禁忌。
暖阳顺着?敞开的窗照在?邓砚尘立挺的五官上,也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光。
他?本就生得模样俊朗,一双眼睛明亮带着?淡淡的光,无论何?时都仿佛流淌着?笑意?。
他?肩颈端正,身姿挺拔,因着?常年习武肩臂肌肉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深蓝色的发带增添一一抹少年气?,站在?日光下活像是话本子里?的描写的翩翩公子。
邓砚尘系好腰带推开门,朝客栈外走出去。
刚一出门,见一个黑色的背影正负手站在?他?门前不远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拇指上有一个白菩提子做的扳指。
邓砚尘眼神快速扫了一下,走到他?身后。
“七殿下可是前来寻我?”
面前的人转身,一张深邃宛如刀斧般雕刻的精致面容映入邓砚尘眼帘。
那人看向邓砚尘,眼中锐利丝毫未减。
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高,年纪也是一般的大。
萧珩审视的目光在?邓砚尘身上停留了许久,沉声道:“你不是还有话要同我说??”
邓砚尘顿了顿,随即笑起来道:“殿下聪慧,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心思。”
萧珩没有应声,径直地朝楼下走下去。
此地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一个适合聊些?不为人知的话的好地方。
邓砚尘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栈后二人各自上马,沿着?城中东街一路行驶至对面山坡上。
他?们二人同时勒马,邓砚尘停在?他?身后半寸的位置,同他?一样齐齐看向山下。
良久后,邓砚尘最先打破平静,幽幽开口笑道:“其实七殿下不来,我明日也会?将东西送到县衙您的住所。”
萧珩微微侧首,“你要离开?回靖安侯府?”
邓砚尘点点头,“来遂城县快两个月了,我是靖安侯的亲卫自然?是要回到侯爷身边。”
萧珩目视前方,良久后道:“为何?不等案情查明再?离开。”
“我还有仗要打,亦有属于我的生活要过。有人曾告诉我,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邓砚尘凝神,“再?者说?,如今不是有七殿下过来查案了吗?”
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
好像从前也有人曾这样开解萧珩,不要困在?过往的恩怨里?无法脱身。
萧珩皱了皱眉,他?想不起来说?对他?这话的人是谁。
又?或者,根本没有人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又?是他?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萧珩按住心神,道:“这些?年来朝廷派来遂昌县查案的人不在?少数,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案情积压至今仍没有任何?能重审的机会?,你为何?相?信我能查明真相??”
邓砚尘沉默了下,或许是因为萧珩同遂城县,乃至牵扯在?其中的诸多朝廷官员没有任何?联系。
也或许是他?同自己一样无所依靠,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拥有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在?宫中打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亦或者是邓砚尘当日捧着?木板告知县衙众人,吴知县并非死于山匪之手时。萧珩虽一语未发,但眼神紧盯着?邓砚尘,将手里?的官银放在?桌案上轻轻磕了几下。
别人兴许不明白他?的动作,邓砚尘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那银子是从山匪身上搜出来的。
当日萧珩带人围剿山匪老巢,虽是放出消息说?一无所获,实则不然?。
遂城县县衙中有内鬼,虽是提前告知山匪离开,但事发突然?,许多金钱银两来不及带走。
萧珩从山匪老巢中寻到了几大箱刻着?官印的金银珠宝,默默地叫亲卫抬走收好。
那是罪证,是当地官府勾结山匪行凶的证据之一。
且邓砚尘一直相?信,被苦难淬炼过的人内心真诚,善恶分明。
萧珩此番过来,兴许是遂城县百姓日后能得以安稳度日的转机。
“遂城县旧案过去了多年,放眼整个朝中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还记挂在?心上。只要这案子多一个人在?意?,便能多一分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在?听闻七殿下亲自前来遂城县办案,我心里?是高兴的。”
邓砚尘的话听得萧珩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又?能做的了什么,你对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些?。”
邓砚尘笑笑,“殿下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且殿下为人稳重素来勤勉,日后必定贵不可言,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珩扭头看向他?,一年前的宫中射箭亭上,两个年岁相?同的少年透过层层宫人摇摇对视时,
他?看清了他?的隐忍藏锋,
他?也看清了他?的谨小慎微。
一年后的今天,邓砚尘驰骋沙场褪去了少时的谦卑,整个人自信开朗,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而他?自己,困在?这暗无天日充满着?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怀着?那点无人知晓的仇恨,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
他?摸不清自己的定位,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当亲卫递给他?调查邓砚尘的卷宗时,他?从他?的前半生里?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如今再?看,只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