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一笔15亿往上的天大巨款!
大明一年岁入才多少钱?相当于75年的岁入!
所以包括张慎言、孟兆祥等阁老在内,没有一个人相信崇祯真会这么做。
只有户部尚书李蛟正听了之后兴奋异常,起身说道:“圣上,君无戏言,京畿皇庄的这500万亩良田,户部就笑纳了。”
“朕说话自然算数。”崇祯哼声说道。
“不过,朕挨了罚,北方缙绅又当如何?”
李蛟正不加思索道:“自当一体挨罚,这没什么说的。”
孟兆祥下意识的想要加以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圣上的500万亩皇庄都被罚没,北方缙绅还有什么话说?
张慎言倒是很干脆:“既然如此,北方缙绅之田也当罚没,一体充为官田。”
但是崇祯还是小看了文官的无耻,又或者说小看了文官阶级保护自身利益的决心,张慎言话音才刚落,便又有文官站了起来。
“首揆此言,请恕下官难以苟同。”
崇祯定睛看,却是兵部尚书王锡衮。
王锡衮是在去年底从川桂滇黔总督调任的兵部尚书。
王锡衮乃是云南人,居然会站出来替北方缙绅说话,这是崇祯没有想到的。
王锡衮先向崇祯揖了一揖,又说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上弃地虽然事出有因,也一样要接受责罚,然则罚没500万亩皇庄已然足够。”
“同样道理,北方缙绅先是流贼再事建奴虽迫于无奈,也一样要接受责罚。”
说到这一顿,王锡衮又道:“臣以为可以将犯事缙绅之田产罚没为族产族田,使族中鳏寡孤独者有所养,族中贫家子弟有所读。”
“大司马所言极是,如此处置可谓公正公道。”
“下官等完全赞同大司马所言,理该如此处置。”
“不错,北方缙绅之田产就应该罚没为族产族田!”
王锡衮话音才刚落,立刻招来其他文官众口一词的认同。
甚至就连张慎言也是轻轻颔首,觉得王锡衮说的有道理。
崇祯的脸色却瞬间垮下来,将北方缙绅的田产罚为族田族产,这跟没处罚又有什么区别?因为北方缙绅基本都兼着各个地方宗族的族长,所谓族田族田,不过是换个名头,其产出还不是一样由北方缙绅支配?
而且从王锡衮的这一表态以及其他文官的附和,崇祯又意识到,他竟忽略了另一个大隐患,这个隐患的危害甚至不亚于土地兼并以及垄断。
这个大隐患就是地方宗族,这是会动摇国本的!
国家,国家,都说先有国,然后有家,但是儒家士绅的理念却是反过来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儒家士绅来说,家族排在国家之前!
当家族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时,绝大部分儒家士绅都会选择家族利益为先。
地方宗族势力就是家族势力的强化版,比如姥东徐氏就是个小型地方宗族,现在的势力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是百年之后就说不准。
而眼前的内阁辅弼以及六部九卿大多都是宗族利益的忠诚守护者,一句话,皇帝必须对国家负责,所以罚没的皇庄必须交给户部,但是地方缙绅只要对各自家族负责,所以罚没的土地只需充为族中的公田即可。
甚至连马鸣騄也认同这一观点。
崇祯毫不怀疑,如果把这一分歧拿到大朝会上表决,他必败无疑。
因为不会有一个文官会支持他,内务府的武臣慑于他的崇高威望,或许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但是肯定也会有人反对。
所以,崇祯不可能在大朝会上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
看来这个问题必须得引起重视,宗族势力必须瓦解!
当然,现在急需解决的还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当下崇祯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话朕认同,但是犯事缙绅只有家规裁之,却不必受国法的惩戒,怕是不妥吧?”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也只能亲自下场了。
因为唯一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朱慈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还有破除宗族势力对他来说过于超前。
“圣上此话,恕臣不敢苟同。”王锡衮道,“将犯事缙绅之田产充为族田族产的依据便是国法,如何说彼辈未受国法惩戒?所谓家规只有训导之权,唯有国法方可以治罪。”
到底是文官,见惯了喷人和被人喷的场面,很容易就窥破崇祯设下的语言陷阱。
崇祯便笑了:“王锡衮,如此说来你认同以国法来给犯事缙绅定罪,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王锡衮肃然道,“世上安有家规治国者,唯有国法可以给人定罪。”
崇祯等的就是这一句,又说道:“国法面前,人人平等,皇子犯法亦与庶人同罪,朕犯弃地罪,500万亩皇庄皆罚没为官田,诸藩宗室犯有弃国罪,名下庄田同罚没为官田,所有官田亩课税五升三合五勺,一体同征,若按此法,犯事缙绅之田产罚没为族田族产后,是否也该亩课税五升三合五勺,一体同征?”
王锡衮认真思索了片刻之后答道:“该当如此。”
孟兆祥他们想要反对,但又苦于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道理很简单,皇家也是家族之一,而且还是最大的家族。
如果犯事缙绅罚没的田产仍旧不用给国家纳粮,只需给家族纳粮,那么皇家以及藩王宗室的田产也同样不用给国家纳粮,只需向家族纳粮。
按这个逻辑,藩王宗室名下的田税只能归于圣上的内帑。
但是现在大明各地藩王及宗室名下的田产已经全部充为大明官田,而且从这些官田征收的正税已经成为朝廷的主要收入!
如果把这一大块的税收归于内帑,户部分分钟就要破产。
所以现在文官群体面临两难抉择,要么将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要么承认犯事缙绅被褫夺免税特权的残酷现实,二选其一。
这样的抉择,似乎没有什么悬念。
当然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几位阁老的意见呢?”崇祯又问道。
张慎言不假思索的道:“老臣也以为该当如此。”
孟兆祥、吴麟征、刘理顺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睛,也附议。
“还有诸位卿家怎么说?”崇祯的目光又转向六部尚书及侍郎等。
“臣等附议。”六部尚书、侍郎还有左都御史、通政使、詹事府詹事等也纷纷附议。
“这么说来,将罚没之田产充为官田一体征税,诸位卿家都没有异议,对吧?”崇祯笑了笑,突然间把脸一板又说道,“那么诸位卿家与这些犯事缙绅沾亲带故,是不是也要治一个疏于管教之罪或者失察之罪?”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张慎言的脸上也泛起苦涩之色。
心说果然,圣上还是想要兴大狱。
“张阁老,你是不是又在心下说,朕终究还是要兴大狱?”
崇祯竟仿佛能听到张慎言心声般,冷哼一声又接着说道:“不,你错看朕了,朕不是想要兴什么大狱,朕仅仅只是就事论事。”
“朕犯错,要受罚,北方缙绅犯错一样要受罚。”
“那么同样的道理,诸位卿家犯下过失,也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稍稍一顿,又说道:“总不成诸位卿家犯了错却不用受罚,难道就你们特殊?就因为你们是部堂大员朝廷重臣?”
张慎言叹口气说道:“圣上说的对,臣等也该罚。”
孟兆祥却有些不服,皱着眉头问道:“圣上以为,臣等应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崇祯闻言笑了一下,然后借着转身的机会给朱慈烺使了个眼色,到了这会儿,朱慈烺这位太子爷终于反应过来。
当下朱慈烺朗声说:“儿臣以为张阁老等身为朝廷之重臣,对族人疏于约束,以致族人在危急时做出错误抉择,因而当以同犯论罪,既然北方缙绅之田产罚没成为族产,并且按官田之税额征税,那么张阁老等名下之田产亦当罚没为族产,同按官田之税额征税。”
崇祯便退了一步说:“罚没为族产就算了,不过按官田之税额征税却理所应当,张阁老你们可心服呀?”
“老臣无话可说。”张慎言很干脆的认罚。
不就是名下田产按官田税额征税么,认了,至少甲申之变从此翻篇,盖棺定论,今后再不用担心御史言官拿这个事做文章生事。
否则留着这颗雷,随时都可能爆炸。
“臣等亦认罚。”孟兆祥他们也认罚。
到了这个份上,想不认罚都不可能了。
到了此刻,就谁也无法阻止摊丁入亩了。
微微一笑,崇祯又说道:“既然话说到这,有一个事,朕其实早就想与众卿说,那就是关于税法的事。”
“国朝之初税法极复杂,征收也诸多不便。”
“张居正行一条鞭法后,局面虽有所改善,但仍是名目繁多,算法也极其复杂,百姓不明就里,就容易为胥吏所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