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谣没继续送他,她站在林荫道的尽头,低头看着地面掉落的黄叶,略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听见陈道远似乎笑了一下:
“说了不用谢。以后如果有时间,随时可以叫上你们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喜欢吃什么菜就告诉陈濯,我和他妈妈给你们准备。”
陈道远走了,赛谣低着头,看着他的脚步离开她的视野,片刻后,才敢抬头看。
连续几日的雨悄悄停了,地面上还是未干的积水和被雨打落的枯叶,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映着云层后太阳洒下的那点温柔的光。
赛谣站在树下,看着肩背宽阔的男人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她视野中。
赛谣微微垂下眼,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了教学楼的方向。
雨后的阳光很温柔,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却在她十六岁的人生里,模糊写下了父亲一词的含义。
即便那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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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台上的英语老师做了小结后,拿着教案出了教室。
陈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见了夏子澈发来的新消息,微微皱着的眉随之舒展了些。
黎芽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这点细微表情:
“事情解决了?”
“嗯,夏子澈说赛谣回教室了,应该没大事。”
陈濯收好手机,整理桌上的课本。
下课时间,教室里很吵闹,男生们追跑着怪叫一通,路过时撞了一下黎芽的桌子。
黎芽扶正课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好像很关心她?”
陈濯有点意外黎芽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也没多想,只随口答:
“都是朋友,出事了多点关心,不是很正常?”
“可能吧。”黎芽语气淡淡:
“但发生在你身上就不正常。”
陈濯听笑了:“我在你眼里那么冷漠?”
黎芽停顿片刻,像是在思考,最终下了结论:
“也不是冷漠吧,主要还是,你这人没什么朋友,所以偶尔在你身上看到点人情味,还挺新奇。说实话,我感觉你这段时间,变了很多。”
“……”
听见黎芽的话,陈濯好像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不过没等他把心里那点突然冒出的尖尖角揪出来想明白,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牛猛抱着教案和试卷走上台,敲了敲黑板:
“来,都坐好了啊。”
还在乱晃的学生安静溜回了自己的座位,有胆子大的男生不服道:
“老牛,这还没上课呢,咋公然占用学生下课时间呢。”
“课外的事不在下课时间讲,还想占我数学课吗?赶紧赶紧,回你位置坐着去。”
牛猛摆摆手:
“第一件事,从今往后,你们一些臭小子把嘴给我管好了,别闲着没事招惹女孩子,也别对着女孩子污言秽语胡说八道,一经发现,通通严肃处理!
“第二件事,咱学校运动会时间定了,下周末,一共两天,运动会结束就是国庆,但众所周知,高中生没资格休满假,所以咱休三天,剩下时间补课。”
“啊——”教室里掀起一阵哀叹。
“啊什么啊呢,加上运动会你们能放松整整五天,还不满意?听好了啊,运动会咱班虽然拿不了第一,但把隔壁二班比过去,至少别倒一可以吧。项目都尽量报满,都是青春期的小男孩小女孩,都有点活力,别一提运动就唉声叹气。”
牛猛日常碎碎念,然后清了清嗓子,宣布下一件事:
“第三,这届数学课来个惊喜考试,来,卷子传下去。”
“啊——”
又是一片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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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让我们祝贺赛赛拳打下头男还全身而退,干杯!!”
满是水雾的小瓶可乐碰在一起,好像连空气中都是碳酸饮料酸酸甜甜的味道。
下午放学后,几个人原本应该在图书馆阅览室上小课,但夏子澈非说今天的事值得祝贺,所以拉着几个人去了秘密基地小仓库。
他本来打算再在小仓库煮一顿火锅或者点顿外卖,但陈濯警告他不能耽误课程,夏子澈没办法,央求没用,在陈濯面前又不敢硬气,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夏子澈放弃了他的火锅,陈濯允许他在开始学习前让大家举着冰可乐走了个庆祝流程,主打一个仪式感。
“你们不知道,赛赛‘我是受害者’那句话,在咱学校各大微信群都传疯了,简直女王行为。”
夏子澈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对着赛谣大夸特夸,陈濯看着他那傻样,没忍住轻轻弯起唇。
他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腕:
“你再乐一会儿吧,昨天给你们加的习题交给我,我先看看。”
“哦。”
夏子澈立马乖乖放下饮料瓶,从书包里翻出习题本,还充当小组长的角色,把朋友们的习题本收集起来一起捧给他。
陈濯接过,低头拿着红笔简单批改,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夏子澈就坐他旁边看着他。
他好像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也没忍住,试探似的问:
“冷静,老牛跟你班说运动会的事了吗?”
“说了。”
“那你打算报项目不?”
“不打算。”
陈濯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运动,运动会这种活动他向来是非必要不参加,十几岁的时候就没兴趣,二十多岁肯定更没兴趣了,要按照老牛的话说,那就是一点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陈濯边答夏子澈的话,边翻手里的习题本,却发现数量不对。
他微一挑眉:
“赛谣呢?”
“……”夏子澈原本想说什么,听见这问题也闭了嘴。
他四处看看,还真没有赛谣的影子:
“不知道啊,刚还在这呢。”
“出去了。”旁边的黎芽突然出声道:
“我感觉她好像有话要跟你说,你去找她吧,你把今天的知识点给我圈一下,我替你先给他们讲。”
“……行,谢谢。”
陈濯略微思索后,点了点头。他把习题本还给夏子澈他们,自己走向仓库门口的方向。
身后,夏子澈手里捏着习题本,像是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夏子澈?想什么呢?”
黎芽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这才回过神来。
夏子澈有点局促地抓抓头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
的确如黎芽所说,赛谣正坐在仓库外面一个破旧的小木凳子上,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陈濯,并没有多意外。
陈濯看着她,发现她正像小孩似的拿着木棍挖脚下的泥土,像是有些不安。
他另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
“怎么,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赛谣点点头,开口时,她声音很低:
“想跟你说,以后的补课我不参加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为什么?”
“……我早上才跟你说我们不算朋友,你就帮了我,再让我这样接受你的帮助,不太好。”
“啊?”陈濯快要被这别扭的小姑娘弄糊涂了:
“因为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不好意思接受我的帮助,那让我们发展发展友谊,事情不就理所应当了?”
赛谣微微垂下眼,用木棍挖泥土的力度大了些,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木棍断成了两截。
她沉默片刻,抿抿唇:
“我说过吧,陈濯,我们不是一类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之前不是说想跟我聊聊吗?我知道你要聊什么,你好奇这些的来历,对吧?”
她扔掉了手里的木棍,抬手挽起了自己的外套长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
陈濯微微皱起眉,他看见女孩细瘦的胳膊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有烟疤、烫伤,甚至刀疤。
即便知道她衣袖遮盖下是这副模样,但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还是足够触目惊心。
“你有很好的父亲,给你底气、教你爱自己。”
赛谣面无表情地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而在我的世界里,本该扮演这个角色的男人懦弱又无能,只会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他肆无忌惮伤害我,因为我是他的孩子,是他的所有物,而他,即便在外面再不如意,回来之后,也能在我身上享受他的霸权。
“我没有夏狗那么天赋异禀,即便不被爱也会爱自己爱别人,他能和你做朋友,但我不行,因为我这人比较阴暗,你的幸福和完整会刺痛我,对比起来愈发显得我残缺。
“所以,我们不是同类,也做不了朋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