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原因,但也足够朝臣感叹一声,惯常喜欢拿软刀子刺人的丞相大人如今近朱者赤,随着帝王一同学着冷嘲热讽地骂人了。
只不过比顾峤还要含蓄些便是了。
顾峤瞧完了这场很快便结束的闹剧,支着头的手放了下来,在场上环顾一周,掠过商琅的时候难免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问道:“可还有旁的事?”
照常来说,这样的时候必然是不再有了的,但顾峤没想到,在他开口要说退朝之前,礼部尚书又一次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朝着他拜下去,吞吞吐吐地问:“不知陛下……预备何日选秀?”
第91章 咄咄逼人
顾峤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商琅。
丞相大人此刻正蹙眉抿唇, 情绪难得地外露。
是因为两个人确定了关系,所以才会对这样的话语如此排斥么?
“历朝择选秀女都于正月起,如今二月将至下旬, 尚书此时言语,未免迟了些。”
商琅淡声开口, 礼部尚书却没有抬头, 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拜向顾峤。
这副情形怎么瞧怎么怪异,礼部尚书不知是被商琅这一句话给刺激到了还是如何, 开口的时候比方才顺畅了不少:“陛下封妃立嗣是国之大事,老臣如今上奏陛下是为日后做准备, 商相何必限于一岁?”
“也巧,尚书家中小女明年正是及笄之龄,”商琅抬眼望了一下顾峤,随后又敛眸,“明年选秀, 日子也是正好。”
顾峤看着他那副无辜但字字珠玑的模样就忍不住弯了唇。
丞相大人的话说得并不直白,拐弯抹角地给人扣了一口假公济私的大锅,惹得一旁观望的臣子都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礼部尚书更是, 直接转过了头来怒目而视:“商琅, 你这是污蔑!”
“本相只道令媛及笄,如何便算污蔑?”商琅眉峰轻压,平日温润无害的桃花眼便显得凌厉些许, 不过那声音还是清清润润, 毫无心虚之意, 反观礼部尚书那样子, 更像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
如果不是因为在朝堂上,顾峤估计能直接笑得打癫。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商琅是如何三言两语把人气得跳脚,暗自感叹今日丞相大人在朝上为了不让他选秀简直是连那君子形象都懒得装了——也或许是因为两人确定关系后便有了底气。
嗯,中宫皇后的底气。
顾峤越想便越忍不住笑,到最后也当真轻笑出声,殿上顿时一静,顾峤笑完了,仍旧弯着唇,道:“丞相说的是。方才不是说仪典耗费甚多,如今遴选秀女,也要消耗上不少——此事再议,朕也不是大限将至,爱卿就那么急着让朕立储?”
话到最后已经有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眼见着帝王又要给他扣上一顶帽子,礼部尚书再如何也不敢再说话,只得讪讪退回了百官列中。
有这么一遭,顾峤生怕他们再折腾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立马让退了朝,也没理会走出金銮殿之后朝臣的私语,只自顾自地上了轿辇等着商琅。
外面尚且寒凉,商琅来的很快,带着一身寒气。
此地无人,顾峤直接握住人的手腕将他给带了上来,随后笑着调侃:“先生方才在朝上,真是让朕大吃一惊。”
商琅脸上不见喜色,眉头一直是轻蹙着,听到他开口,也就只是在那之上多添了几分无奈,反手握紧了他,道:“是臣一时冲动。”
“却是为朕解决了大麻烦,”顾峤见他情绪不高,吩咐宫侍直接将轿辇抬回寝殿,随后笑盈盈地凑到他身边,轻声同他承诺,“先生放心便是,朕不会选秀,更不会纳妃。”
商琅低低“嗯”一声,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胳膊伸展开,将人牢牢拥住。
顾峤愣了一愣。
就算是如今商琅在他面前情绪外露许多,他也鲜少见到人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选秀这事情他同朝臣纠缠许久,甚至先前商琅也曾附和过,当时的顾峤听见商琅那般说,只觉心寒,如今再回头去想想,商琅的痛苦恐怕不比他少。
只是当时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到了现在才能这般毫无顾忌地释放情绪。
商琅紧抱着他,低低一叹。
他与顾峤想得恰恰相反。
曾经没有抱过希望的时候,商琅痛苦之余早就做好了顾峤立后纳妃繁衍子嗣的准备,但如今真真正正地得到人之后,却添了更多的忧思。
江山终究是要有人来承袭,哪怕如今顾峤同他说要从宗族子弟当中挑个孩子来养,商琅也不敢说十年二十年之后,帝王还能抱着同样的想法。
顾峤是一个天生的、合格的君主——也正是因为两人心意相通,商琅才更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等有朝一日,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顾峤要舍弃他,也会是商琅意料之中。
心有准备,但绝不甘心。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不纳妃,在宗室当中可曾寻到合适的子嗣过继?”商琅抱了他有一会儿,才松开手,开口问,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
“尚未,”顾峤摇一摇头,“等寻个空,先生与朕一同挑上一挑便是。”
“陛下如今方才及冠,也不急于一时。”商琅颔首应声。
这一次顾峤却是笑着看向他,说出来与朝上不同的话:“不,朕急得很。”
当年他本来就是被迫上位,顾峤心底那当个闲散王爷的心思从没丢过,如今虽然再当不了王爷,但是早日养个储君让位然后做个无所事事的太上皇倒是可行。
“不只是微服私访,等到江山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朕还想要彻底卸下这帝王的身份,同先生游山玩水去。”
这话倒是在商琅的意料之中。
“好,”他应道,“既如此,臣便寻个时候与陛下一起去瞧上一瞧。”
顾峤颔首,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今日在朝上礼部尚书忽然提及这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便闷闷地抱怨了一句:“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昨日一言不发,偏偏赶到今日,好像有意让先生听见——莫非他们是想要靠着先生来劝朕不成?”
顾峤不明所以,这般想,也无可厚非。商琅却是摇了摇头:“他们的确是有意,不过应当是为了来警告臣。”
“警告?”顾峤一蹙眉。
商琅抿了下唇。话已经说到这里,再去瞒顾峤也不合适,他如实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前在年宴上,陛下先行离开那件事?”
顾峤点了点头,听见商琅继续道:“那时候……臣便是让诸位大人在陛下生辰的时候,莫要提起选秀一事。”
说实在的,当时商琅留下,顾峤怎样的理由都给人想到了,却愣是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件事情。
也是。
顾峤先前及冠的时候,就已经被那群朝臣给催了一次,又长一岁,继续被朝臣们催促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商琅不需要再多说下去,顾峤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当时他是用怎样的理由来让朝臣闭嘴,在顾峤生辰那日他们也的确是给了商琅面子,而昨日商琅不在,礼部尚书赶上今日在朝会提起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要明着与人对着干,看不过商琅这独揽大权的模样。
这么多年顾峤不知道看过了他们多少弹劾商琅的奏折,已经完全能猜到这群臣子内心所想:他们对商琅的让步是建立在人对大桓、对帝王无害的前提下,毕竟顾峤也是个明事理的君主,还不至于到听信佞言的地步。但是商琅这般不让他们去提选秀的举动,显然是影响到了日后皇位继承,那还怎么能忍?
而且——顾峤想着下朝之后他听见的那些嘈杂声响,便估计,当时朝上恐怕想要站出来的不止礼部尚书一个。
只不过这是被群臣推出来的饵,来试探帝相的态度,之后其余人或许是意识到商琅的不同寻常的咄咄逼人,这才选择了沉默,没有直接站到礼部尚书身边去。
他们固然人多,但丞相大人可是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直接搞垮京都盘根错节多年的世家的能人,他们这边多上几个人也不一定能说得过他,还极有可能像礼部尚书那样被商琅揪住把柄。加上帝王也是完全一边倒的态度,多劝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顾峤靠着商琅这几句话慢慢地将事情给分析完,悠悠叹一口气:“看样子,朕当真应该早些寻个储君来堵住他们的嘴。”
不然还不知道要纠缠多少。
这群朝臣名义上是让他纳妃立后,说到底求的还是未来王朝的储君。
这事是就算他封商琅为后也不能完全解决的。
那就早日在宗室之中寻个孩子就是了——他们也绝对会愿意的。
思索的功夫两人到了寝宫门口,商琅先下了轿,回头来扶顾峤,皇帝陛下连脚踏都没管,直接从轿上跳下来,本来想要扑进商琅怀里,却在瞧见一旁的宫人的时候堪堪刹住了,只换做拉着人的手进殿。
宽大的衣袖垂下来掩住两人交握的手,瞧上去只算做亲密些的君臣。顾峤怎么可能满足于此,在到了院中,四下无人之时,就直接吻了上去。
商琅既然喜欢亲吻,顾峤自然不会吝惜用这样的方式反过来去同他表达欢喜。
帝王难得主动,商琅乐享其成,就那般顺从地依着少年动作,却没想到顾峤学得如此之快,没多久,两人就已经不再局限于拥吻。
在彻底意乱情迷之前,商琅及时抓住顾峤落到他腰上的那只手,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哑:“陛下身上……才刚刚恢复。”
“那也是恢复了。”顾峤黏着他,屈指在人手背上挠了一下,含含糊糊回应。
第92章 青天白日
顾峤这样的话简直就是诱导着商琅来对他做点什么。
丞相大人果不其然呼吸一滞, 理智快要被这祖宗一句话给烧没,但还是没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陛下,青天白日……”
顾峤不满地“啧”了一声, 还是退开,神色慵懒, 眼底荡着点雾气:“那便夜里。”
少年帝王撤得干净利落, 倒是一副清心寡欲模样的丞相大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下火气,再开口时候还是哑着的:“……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帝王寝殿当中,商琅落后半步, 瞧着面前神色如常的少年,一时间心绪颇为复杂。
起头撩拨的是顾峤, 利落抽身的也是顾峤,实在是让商琅忍不住去思索,帝王于情爱之上对他究竟是如何的一番态度。
顾峤却完全没有去想这么多的事情。毕竟小皇帝对此从来懵懂,他本身也不热衷于这些风月,都是随情而动, 商琅不愿意浪费白日的时光,那等到夜里便是了,他总不可能逼迫着人去做什么。
顾峤心里想得简单, 就连身体下意识的那些反映都没太在意——方才抽身抽得快, 顾峤便也冷静得快, 全然没有先前从那些绮梦当中醒过来的难耐,却不知道商琅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东西。
进到寝殿当中先换了常服,顾峤却半点没有再出去到御书房处理政事的意思, 就闲坐在贵妃榻上同商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商琅难得有猜不透顾峤心思的时候。
他们两个相知相熟这么多年, 对彼此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 照往日来说, 无论如何顾峤都不会不管政务,这般无所事事地待在寝殿当中。
但商琅没问。
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人身边,与人一问一答。
桌几上放着几样御膳房新做出来的点心,是顾峤特地让人仿着民间样式做的,瞧着不知道比平日那些宫廷惯有的精致点心粗糙多少,顾峤却尝得津津有味。
撇开其他不说,他们如今这副模样,当真像极了一对凡间夫妻。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日早朝因为户部和礼部的争吵还有选秀一事而结束地格外晚,他们其实并没有在殿中窝太久,就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外面的宫侍轻声提醒,商琅垂眼看了下桌上被帝王解决了快一半的点心,问道:“陛下可要此时传膳?”
顾峤将手里那一小块点心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先是轻叹一声,才开口:“先生若是想,便传吧。”
午膳像是一个分水岭。
今日要处理的奏折不多,顾峤便自顾自偷了几个时辰的懒,可是等用过午膳,再如何也该起身做正事了。
方才点心吃得多,午膳呈上来之后,顾峤便有些兴致缺缺,潦草吃几口便停了筷,随后便托着脸瞧着商琅用膳。
属实是赏心悦目。
后者对他这样的注视见怪不怪,动作半点也没有停顿,还是秉持着“食不语”的原则,放下筷后才抬眸看向顾峤:“陛下是有心事?”
顾峤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朕只是方才吃太多,有些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