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夏, 菜圃的小菜苗长得飞快,豆藤细瓜攀着架子长得密密麻麻。
还有几根不知是怎么搭到墙沿上的,要把灰墙变绿墙。
小呆夹着腿往菜圃瓜棚里去, 时不时扭头看看释月, 盼着她能叫停这项考核。
释月托腮坐在台阶上, 一扬下巴, ‘去。’
小呆把心一横,小心翼翼往茂密的叶藤里穿梭。
头一趟慢慢走, 边走边留意, 走了一趟, 发现没烧到叶藤,连忙跑到释月和方稷玄跟前显摆。
方稷玄让它再去。
小呆得意洋洋地飞来飞去, 也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落了火星子,一根豆角像引线一样烧了起来, 小呆手忙脚乱去灭火, 越搞越糟。
方稷玄和释月坐在那看好戏, 一点也不心疼这豆角。
豆角的长势有点好过头了, 方稷玄原本还费点心思侍弄一下, 现在都不怎么打理,偶尔指使小呆去拔拔杂草。
释月也怀疑豆角是被什么魔怪施了法术,所以才会长得那么癫狂。
某天早上一开房门,小菜圃好像突然变做个大林子,豆角原本细细长长一条,挺好个相貌,一旦多了,简直像山妖倒挂垂下来的头发。
释月看得发懵,扭脸问方稷玄。
“是不是怕自己种不好菜太丢脸,所以上回送酒给喜温的时候,偷摸管雨朵要了什么长植物的法术?”
“这是你会做的事,怎好赖到我身上?”
方稷玄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台上那三盆四季盛放的牡丹,释月瞪他。
不过想想也是,这牡丹盆养娇贵,只能开一季的,若是不用术法,每年想看都得重新培育,待在盆里也是闷得慌,抬手就把它们都给折了,一朵朵冻成花簪,可供穿戴。
此时那朵青色的蓝田玉牡丹就斜簪在释月发髻上,幽香不散,惑了一只蓝金色的蝴蝶落在花上,方稷玄瞧了一眼,又专注看着释月的笑脸。
这厢一派岁月静好,那厢火烧火燎。
小呆被逼急了,眼见要烧到它日日拔草,精心照料的小菜上了,‘呼啦呼啦’一张嘴,也不知是怎么弄得,火全被收回来了。
“呃。”
小呆木头木脑的转过身来,傻乎乎的看着方稷玄和释月,然后又一张口,打了个灰扑扑的饱嗝。
“笨,烧了半架子豆角才学会。”
释月戳戳小呆的脸颊,也是软乎乎的,感觉就好像在狂啸的海边握住了一把风。
这不过这风,是温热的。
小呆鼓着脸转头看还在冒烟的豆架,似乎有些难过。
释月就道:“行了,店堂里摆在那白送都送不出去,烧了半架子,剩下还很够吃呢。”
小呆又缩头缩脑地去看方稷玄,释月瞧着它那表情,忽然又重重一拧它面颊,道:“怎么回事?怕他不怕我啊?”
好笑,火烧的面颊竟然被释月拧得肿起来一块。
小呆搓搓脸,就见方稷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整根麦芽糖棍递给释月。
它张口看着,不敢相信人间竟有此种美事,这么长的一根糖还沾芝麻?!
小呆眼馋,却不敢讨要。
眼前忽然又有一根,手比脑子反应还快,小呆双手抓握住这根麦芽糖,眨巴着眼睛看方稷玄。
“奖励你灵术进步。”方稷玄说着就见释月咬着麦芽糖棍也看他,想了想道:“奖励你早睡早起?”
“你就想不出我有什么好的?”释月不满方稷玄搪塞自己。
方稷玄见她还挺认真,不禁失笑,“给你吃糖,又不非得是奖励,想吃就有。”
小呆傻呵呵看着他俩,只听方稷玄睃他一眼,道:“你可别想美了。”
可瞧着它把个麦芽糖棍当宝贝似得揣在怀里,方稷玄心里又有点怪异的想法,自家又不是吃不起,馋着它做什么呀?
小呆近来总掩在门缝里看街坊小孩聚一堆玩耍,有时候看不够,还偷摸蹿到墙头上去,好几次差点叫人发现。
方稷玄看着它挂在墙头,眼巴巴瞧着人家抽陀螺,那样子没出息极了。
他忽然想到小呆有朝一日若化了人形,该是个怎样顽皮的红毛小子。
此念一出,方稷玄摇摇头,‘想这种闲事,魔怔了不成?’
“嘿!”虚飘飘没劲的一鞭子抽在方稷玄胳膊上,他低头一看再抬头,就见释月手里攥着个陀螺冲他晃晃,道:“刚用十个饺子跟小哒哒换的,他爹手艺好,街上孩子陀螺就数这个最实在漂亮,还旋得久呢!”
小哒哒他爹就是马奔,木头木脑,没事儿干也不出去,就在家哄孩子呢。
徐娘子是个精明人,只是家贫又多弟妹,嫁给马奔挣彩礼呢。
她哭着上花轿的,不过三朝回门就是笑着了,她四妹比较刻薄,说徐娘子是被马奔睡傻了。
日子怎么样只有徐娘子自己知道,公婆起初厉害些,怕她压到马奔头上,里里外外拿捏着,但生了小哒哒之后,公婆就渐渐松手了。
这些年更是总念叨着要把整间店面都交给他们,只是忙不过来又不愿意雇人费银子,还累着一把老骨头。
马奔是不聪明,但没有那些嗟磨人的心思,从不支使她,而且他还看孩子,有几个男的能看孩子,替孩子抹脸擦腚,哄睡喂饭?
小哒哒的性子像马奔,但脑子不像,这孩子是个聪慧的,掂量着手上陀螺对释月道:“我爹自己搓鞭子,磨陀螺。十个肉饺子你亏,十个鱼饺子我亏。”
见他一板一眼的,释月都笑了,道:“肉饺子,明早再端碗糁汤来喝喝。”
小哒哒琢磨了一会,点点头,反正他爹还能给他做,十个肉饺子加餐,也挺值。
小呆见了这陀螺简直美成烟花了,抽了两下就上手了,玩得挺溜。
王翎来饺子馆略坐一坐,要一份煎饺吃吃,就一只听见后院有‘啪啪’的抽打声。
释月一撩帘子端着煎饺出来了,方稷玄正在柜台后品一盏清茶,后头还有谁呢?
“你们在后头养妖怪?”王翎夹起一个饺子随口问。
释月在椅子上一倚靠,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知道?”
王翎给饺子蘸点醋的时间就接受了,道:“是什么妖怪,可会伤人?”
“顶多烧房子吧。”释月轻描淡写地说。
见王翎看自己的表情不太好,她一眯眼,道:“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殿下。”
“喊殿下怎么跟喊个‘那谁’一样。”王翎忍不住嘀咕。
他倒是也很忙,手上亲兵要训,珠场要扩,还有几个水流比较险峻的珠池得投几个死囚下去试试水,老人们都说那地方出好珠,王翎想把这池子给试出来。
只是死囚有限,折损太快。
王翎下意识就想到牢里那些重刑犯,连忙勒令自己刹住。
他倒不是怜惜那些重刑犯,只是这口子一开,日后小偷小摸的囚徒说不准都要被丢下海了,其中分寸太难拿捏了。
王翎刚搁下筷子,就闻马蹄急行,惊呼声由远及近,他正要遣人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闹市策马,可下马而来的却是自己的亲兵。
释月就见那人对王翎耳语,随后王翎匆匆离去。
方稷玄并不稀奇地道:“就是你昨夜忽然说起的战事?”
昨夜雾稀,释月在房梁上晒月亮。
月落时,方稷玄想去抱她下来,刚俯下身去,她忽然一睁眼,眸中银光碎碎。
此时释月正拿着一片烤鱿鱼,扯着丝儿吃,闻言就道:“王翎运道不错呀,只看他接不接得住了,这下又有可以光明正大投进喙珠湾里的采珠人了。”
方稷玄并不觉得释月这话残忍,也不觉得她这话错,王翎离去前虽然是神色匆匆,但眉宇间并没有那么愁云惨淡,听他的脚步声,甚至有种强烈压抑的欣喜。
“石城那地方,狭长一条,划给他,是给那三皇子做盾牌的。”
“有野心的人从来都不怕麻烦,怕得只是没有给他展示的戏台。”
方稷玄咂摸着释月的语气,按捺住心底几分异样,道:“你这可算是在夸王翎?”
“自然是夸奖。”释月笑道,“野心二字,从来都是褒奖。”
王翎去石城前还下了一令,提了阿鱽做个教头般的人物,好分批教那些囚徒下水采珠,他们之中很多人连凫水都还不会,扔到海里跟扔一块石头下水有什么分别?
阿鱽连犹豫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无他,月钱丰厚,而且训出来这只队伍以后就归她管了,他们采了珠上来没有工钱,阿鱽却是有赏银的,这岂不是太爽了?
从前的采珠女里算上阿鱽也只有两人答应了,这也不难理解,死囚大多穷凶极恶,如今虽苟活着,但又随时可能淹死,死亡的恐惧悬吊头顶,自然是不好调教的。
阿鱽的爹从前是卖艺耍大刀的,她会几下拳脚,但总觉得不够用。
“你打几拳给他看看。”释月说着看向方稷玄,方稷玄也只好对阿鱽一颔首。
阿鱽兴致勃勃地扎了个马步,一拳一脚地击出去,力道倒是有,但太过一板一眼,只是比比划划,并非杀人技。
方稷玄都没起身,捡起根树杈抬抬阿鱽的腿,又敲敲她的关节,让她往里窝窝,放松些,拳头不要平平板板的挥出去,要记得用拳峰。
然后又指点了几招阴损毒辣,一击克敌的,例如一拳打声门,一脚踢下阴之类的,其他的招式则需得童子功,无法速成。
阿鱽学得很是认真,死囚若是一个暴起,虽有侍卫在旁,但要是不及时,折损的可是她的小命。
第57章 油炸知了
◎因为家里俩大人不吃知了猴,小呆决定自己出去抓。◎
阿鱽有了这份工, 一下就不见人了,倒还记得让她弟弟给释月送来了一篮子知了猴。
虫哪有好看的?忒丑!眼睛瞪着,四脚八叉。
阿鱽弟弟是个玩心重的半大孩子, 匆匆来匆匆去, 没瞧见释月那狐疑皱眉的样子。
方稷玄那夜目睹了蠹虫雨, 又看着沙狐蹦蠹虫堆里大吃特吃,实在有些伤着了, 谈不上怕, 只是捏起来一个愣是吃不下口, 还是炸虾吃去吧。
这一盘知了猴倒也没浪费,都是小呆吃掉的。
小呆吃东西半点不挑,毕竟总吃柴嘛, 它还吃出点经验, 忙跑到释月炸字。
‘有些嫩有些老, 嫩得好吃, 背上那一点可太好吃了,老的得再炸炸, 不够脆, 脆了更香。’
它应该是吃快活了, 想说的话又多,飞胳膊踹腿往外炸字都不够用了。
释月又揉揉它, 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温柔,道:“快学说话吧。”
小呆交叠手捂嘴看释月, 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