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脑海中回忆起前不久的事。
高忠记得那天夜里,正在下雪,雪哗啦呼啦地下,姜璟像往常一般出去了,然一直没回来。
情况突然,高忠很是担心姜璟。
又思及姜璟的命令,高忠没让人去找,径自担忧了许久,高忠才看到姜璟回来......差不多是四更天的时候。
当然,高忠知道姜璟是去了哪里。
自从先前姜璟和虞枝因为一些事闹了冷战后,姜璟在夜里就会消失一阵,但会固定的时辰里回来。
那时候还是断断续续的。
后来宋云熙来了宫里,姜璟几乎是每天都会消失。
等到了行宫,姜璟是每天夜里都会出去。
开始高忠还不知道姜璟去做什么,直到某次高忠嗅到姜璟回来时身上带的梅花香......
那次姜璟很晚回来后,他没有睡,而是脱了狐裘,要高忠去拿酒来。
高忠去拿了酒,恍惚间想起来前些日子姜璟似乎也吃过几次酒。
然,姜璟从来不是贪酒之人,在高忠的印象里,除去宴会时需要吃酒外,姜璟从来不吃酒,他只吃茶。
事情古怪,高忠一时想不通,便压在心里,如今他是知道了,姜璟吃酒皆是因为虞枝,至于其中更深的缘由,高忠不知。
姜璟吃酒吃到天亮,高忠想劝,被姜璟一个眼神制止。
好不容易等姜璟不吃酒了,高忠才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姜璟让他去准备冷水。
然后经过一番许久的折腾,姜璟病了。
姜璟没让高忠去请御医。
高忠弄不清姜璟的意思,琢磨了几日才隐约间明白了一点点。
到底是伺候了姜璟许多年的人,即使姜璟未曾明示,高忠多少也猜得出姜璟的意思。
虽然不确定,但是赌一赌又何妨?
高忠暗中去探查落梅园的情况。
在姜璟病了几日后,迎来最合适的机会,于是高忠冒着风险去找了虞枝。
后来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虽然结果是功过相抵,可是高忠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姜璟的意思。
收拢思绪,高忠领着人退下。
虞枝喂完药,就让姜璟躺在床榻上睡。
病人需要多休息。
可是姜璟却是忘不掉他的政务,虞枝不许,最后两日几经商量,姜璟说服了虞枝。
等姜璟再休息两日,就让虞枝代替姜璟来批折子。
虞枝来读折子,由姜璟口头上来批,虞枝代他提笔,于是虞枝简单地利用两日时间去学了姜璟的字。
姜璟的字并不难学,他的字曾经是虞枝教的,故而姜璟的字多少有几分虞枝字迹的神韵。
就这样,虞枝就留在姜璟殿中照顾他,没有回落梅园。
这一照顾便是七八日,期间,虞枝收到宋云熙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母亲生病,他回去侍疾。
因为那日姜璟生病的事,虞枝关心则乱,满心都是姜璟,不慎失了与宋云熙的约,直到次日虞枝才想起和宋云熙约定,忙叫人去和宋云熙说一声对不住,她要照顾姜璟,这几日不会回去了。
内侍折返后得了宋云熙的口信,宋云熙说他知道了。
虞枝当时没想太多,收到宋云熙的信时,写了一封回信过去,宋云熙可以陪家人过完小年再回来。
同时,姜璟的生辰也是榻上度过的。
当日十二月十八日,姜璟提出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虞枝立刻否决了,他风寒未好,自然是吹不了冷风的,虞枝骂了姜璟两句,姜璟歇了想法。
虞枝让姜璟好好待着,照例起身去厨房给做了一碗长寿面。
生辰过得简单,胜在满足。
姜璟和虞枝都不是喜欢大操大办过生辰的人,只要亲人陪着过生辰,那便心满意足。
一直以来,姜璟的生辰皆是这样度过,简单却温馨。
不过虞枝的生辰从来不是简单的。
成佑帝宠爱虞枝,故而虞枝的生辰都会设宴,很是热闹,特别是刚来宫里的那几年,虞枝的生辰宴特别张扬。
但是虞枝不喜欢。
成佑帝对虞枝的家人和过去讳莫如深,他如此行径,不过是为向虞枝彰显他的情意,同时也希望虞枝尽快忘记过去。
可是成佑帝哪里会知道,他越是这样,虞枝越是会在心里想起自己的家人。
一转眼,十年将过。
十一年即至。
等姜璟吃完长寿面,虞枝随口和姜璟说些过去的事,聊着聊着便聊到虞枝的家人。
虞枝忐忑了一下,道:“令容,我父亲的信什么时候会到?”
“快到了。”姜璟道。
虞枝:“那就好......具体什么时候。”
姜璟模棱两可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虞枝:“怎么还吊我胃口?”
姜璟不言只笑,病容疲色。
“好生歇息。”虞枝忙不迭道。
姜璟摇头:“儿臣的病没那么严重了,母妃无须再操心。”说着,姜璟翻转手,掌心突然多了件檀木梳篦。
“母妃,您该理一理头发了。”
闻言,虞枝不禁侧眼打量自己的头发,可惜视野有限,看不出什么。
这些日子吃穿都在姜璟宫里,虞枝忙着照顾姜璟,根本没注意自己的仪容。
“有这么乱吗?”虞枝不确定道,想去找镜子瞧瞧。
“不乱,但是要理一理。”
虞枝:“我自己来,你还病着,歇着就成。”
“不成,梳头费不了什么力气,儿臣可以,这也是儿臣今年生辰唯一的心愿。”
虞枝与姜璟对视了一番,最终她道:“好罢,那就拜托你了。”
“您坐过来。”姜璟拍了拍床,示意虞枝坐在那里。
虞枝过去坐下,姜璟调整好位置,便伸出手取下虞枝头上束发的簪子,解开发髻,让虞枝的长发自然地散下来。
接着姜璟拿起梳篦慢慢梳着她的长发,长指穿梭在她顺滑逸香的头发间。
虞枝这几日可没用头油,但姜璟仍旧捕捉到她头发上残留的石榴香。
是姜璟让人摘了石榴花特意给虞枝调的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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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宫过了小年,姜璟也在病榻上躺得太久了,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身体了。
虞枝陪着大病初愈的姜璟出来散步。
她把姜璟裹得严严实实,硬是一点儿刺骨的冷风都吹不进去。
虞枝带着姜璟去了竹林,去的半途天突然下起小雪,高忠拿着一把伞跑来。
姜璟接下伞。
虞枝顾忌姜璟身体,道:“我来打伞。”
姜璟俯视虞枝,笑道:“还是儿臣来吧。”
虞枝哪里不知姜璟言下之意,飞了姜璟一眼,挥手道:“你来你来。”
姜璟轻笑,撑开伞,目及虞枝肩缘的雪,他用手指弹掉,再举起伞,与虞枝共在一方伞下,与之并肩行于雪中。
竹林织香,飞花碎琼,万籁俱静。
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颀长高挺的人会不自觉地侧首,目光锁在女子身上。
女子没有回视,而是望着四周,对此一无所知。
从高忠的角度,可见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身上皆披着白色狐裘,与周围的银色和半空飘落的雪白璇花融合,像雪地里惹眼的一对交颈雪影。
“你小心点,地上滑。”虞枝道。
姜璟:“儿臣会注意的。”
到了竹林里,虞枝和姜璟围着火炉坐在亭中,旁边的几案上摆着点心,还煮着茶,茶水沸腾,滋滋作响,冒出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亭外风雪不减,时而闻风刮竹叶声,夹杂落雪声,煞是好听。
冬日行宫多数林子都秃了,但竹林四季常绿,仍旧是茂盛翠绿,再配上这不大不小的风雪,实为美景,看得人心里舒坦。
火炉里的炭烧得旺,喷出来的热意完全击退四周冷风,使得亭中人周身俱是暖意。
虞枝手里捧着小手炉,就连腕骨上常年冰凉的血玉镯,都被焐出热意。
她仰头,赏着亭外的落雪,闻着清冽的茶香味。
忽见姜璟掩唇咳嗽,虞枝微蹙眉头,看向姜璟。
外头雪色映衬出姜璟面容苍白,虞枝道:“要不还是进屋罢。”
虞枝生怕姜璟又有个好歹来。
姜璟摇头,声音不再是沙哑艰涩,而是温和:“不打紧。”
在寂静的环境下,姜璟的声线显得清晰,也十分好听,犹如冬日淙淙流淌的冷泉。
而他的面容,并未因为带着微末病气的苍白而损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