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蓝叔叔的忌日。
我从没忘记这天,它比任何人的生日、任何值得庆祝的节日都还要重要。
是烙印,从事件发生那天就深深地烙在我内心深处,任我怎么试图刮除,最终都只是在伤害自己。每年的这天、每年的今天,从睁开眼来就是全身的不对劲,这天里通常什么事也做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躺在床上不要动。
然而今天我却出了门,并且比往日都更加的靠近这份恐惧。
寒冷,不论是心还是身体,彷彿穿得再厚、包得再紧最多能够抵挡的也是刮来的冷风。
除了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有多远啊?」我忍不住出声询问,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墓碑,似乎离地点越紧我就越开始状况百出,甚至连步伐都踩得有些头晕目眩。
阿苍终于停下脚步,站在立牌前的背影多了份沧桑。
在后头的我深呼吸了几口,却还是无法迈出步伐,好从阿苍的背后走出。
他转过身,拉住我的手我却想收回,最终还是因为他而移动了脚步。
蓝叔的墓碑跟其他的比较起来没有两样,但正正地矗立在面前就是让我有想逃的衝动,甚至有些软脚站不住,但被阿苍握住的确给了我些力量。一股酸楚涌上鼻头,縹緲得似乎不是事实,上头的刻字却让我无法自欺欺人。
「小阿姨再怎么说也算是我半个妈妈,说以我真的不懂你有什么理由。」
蓝叔叔也算是我半个爸爸。
我蹲下身,用颤抖的手轻触那张黑白照片,上头的人影笑靨绽放得多么灿烂,五官与我身旁的阿苍还有些相似。蓝叔叔就是这样的人,光是一抹笑容就可以给身旁的人大大的元气,至少给了我一丝丝安全感。
只是,都无法再真实触碰了。
「阿苍,我们回眷村一趟好吗?」
*
我张开双手,边转圈边向前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也掛着久违的大大笑靨。
「还是村里的土地踩得踏实。」
我又转了个圈,目光猛然订在远处的一位正推着车的老婆婆,我瞇起眼,看清是谁后忍不住尖叫出声,马上衝过去紧紧抱住她!「马婆婆!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脸呆愣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啊,你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孩子吧?叫作、叫作──」只可惜马婆婆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念不出我的名字,看来我真的太久没回来了。
离开前,对这里的一切我都深深的到恐惧,巴不得想要逃离,并且还是永远都不想再回来的那种。可今天却是我要苍再次带我踏上这片土地,同时也发现事过真会有那么点境迁,看待的双眼也不像当年如此被矇蔽。
「我是禹谦啊,高禹谦,小时候常常到你店里买草莓系列点心的小女孩啊!」
「哦──原来是你啊,好久没回来了。」马婆婆开心笑了,藏不住的岁月痕跡是眼角鱼尾纹,话讲得也更缓慢了些。「那个时候你就是我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现在又变得更有女人味了呢。」
「谢谢。」我看着还愣在原地的阿苍,他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望着我们,「马婆婆,你还记得他吧?他叫作蓝苍,就是以前跟我很要好的男生啊,我们一起来的喔。」
「我当然知道他,自从你走后原本住在村里的人也一个一个迁走、搬到大都市去了,阿苍这个孩子虽然也走了,但他可是最常回来的呢!这次最令我意外的事,莫非是你们小俩口还有联络。」
我愣了愣,最后勾起一抹甜美的幅度。
「是啊。」
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的,你说是吧?蓝叔叔还有小阿姨。
我凝视着这栋房子,眼前的车子代表还有人住。
那个家,十八年里头都过得很幸福很美满的家。
我和阿苍一个住在村头一个村尾,很奇怪的是自有记忆以来我的小阿姨、他的爸爸,两人交情就很不错,虽然我们两个小呆瓜总是搞不懂为什么,却也习惯这样的关係。
「阿苍,有件事我从小时候就很恨。」我舔着草莓甜筒,他则是吃着永不变的综合口味。
「老实说,我也是。」我们对看。
「为什么我们两家隔得那么远!」彼此相当有默契地笑了出来,更别说方才的异口同声。
是啊,因为我们家的大人常常叫家里的小孩送东西给彼此,像是朋友寄来的水梨之类的,不管事什么都会一起分享,但却也每次都让我们两个跑了好多次腿,偏偏对方的家里又是最远,次数也是最频繁的。
好怀念好怀念这种感觉,虽然打打闹闹的,还不时会说几句话互损彼此,跟蔚杰相处时是截然不同,他是个很冷静的人,说上来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就是所谓对不上感觉吧。
「暴栗先生!」坐在我身旁的阿苍全身一震,爆栗先生……看来我知道是指谁了。眼前不远处有一抹人影正大力朝我们挥着手,我瞇起眼,还是认不出来是谁。
「耶?高禹谦你也来啦!」他一副见到珍禽异兽的样子,听见这声音,我立刻就认了出来。他也是从小在村子长大的小孩,绰号叫作小马,就是马婆婆的孙子,上次婚礼还有看到他跟阿苍坐在同一桌。
「难得当年的情侣一起回村子耶,关係非浅喔!」他指着我们,话一出阿苍马上马上名符其实的给了他一个暴栗,就这样勾着他的脖子走进马婆婆家。
我漾起了一抹笑容,随后走进。
专属我们的相处,独一无二的幸福,有机会争取就绝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