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下睡意全失。「你要跟我睡?」他拔高嗓子问,可又顾虑到可能会吵到睡在主人房的人,连忙压低声浪。「你说你要跟我睡?」
「嗯。」娃儿又重重点头,表情好不认真,害他反应不过来。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无力地问。
「我懂啊,一起睡嚕。」说完,她张开两臂,一双既圆且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看,那双眼睛奇大,水汪汪的,像小狗一样,他几乎一眼就读出镶在上头的满心期待……别跟他说,她是在讨抱。
接下来,他听见那娃娃之嗓。「沁泓,抱抱。」
该死的,他猜中了。「不行。」
「为什么?」娃儿嘟着小嘴儿问。
「男女授受不亲。」
娃娃脸上的五官拧在一起。「不懂……」
他深呼吸,抑下胃里翻腾的躁动。「即男生跟女生不能一起睡,懂吗?」
娃儿不说话,盯着他看。她有听懂吗?
想法方自脑际冒出,娃儿开口说话了,不过答非所问。「爸比是男生。」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爸比也曾跟我一起睡啊——」这娃儿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天真?
「……」沉默。
当他正天人交战的时候,两条胖胖的臂圈抱他的颈脖,娃儿一整个坐到他身上去,那突如其来的重量几乎要压死他,他闷哼一声。「沁泓,一起睡。」
下……他瞠眼瞅着她看,张唇欲拒,可声音却卡在喉间。「这……」
「沁泓,一起睡。」娃儿复述,那坚定的目光无言道出她的坚持。
「……」
许是灯光阴暗再加上身心俱疲之故,坚定的意志力忽尔变得薄弱起来。
结果,他盯着那双眼,答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法相信的答案。「……好。」
纵然感到丁点不自在,可他还是主动伸出手臂,歇尽他所能环过她的后背,把她纳入怀中。毕竟梳化又窄又小,躺一个人确实绰绰有馀,但两个人则另当别论,更遑论说是体形稍为笨重了些许的娃儿。
他就怕不好好抱着娃儿,娃儿会直接滚下梳化,滚下事小,撞到头事大,要是后脑不幸受到撞击的话,问题可大条了。他很为娃儿设想,可娃儿却很不给面子,易起一双大眼,像隻猫儿慵懒地睞了他一眼,就直接倒头呼呼大睡。
前后都不需要三秒鐘,果真是个孩子。
看着那张咫尺般的纯真童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不曾跟谁如此亲近,就连熟人亦不曾如此,但现在却跟这个认识了不够一天的人如此接近……
睇着娃儿小嘴半张,细细的呼吸着,原是有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疑问。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想取得答案,可大脑却转不过来。
蜂拥的倦意捲袭而来,眼皮益发沉重,他想继续思考下去,可始终敌不过睡意侵袭,搂着娃儿沉沉睡去。之后数天,娃儿不分昼夜都缠着他不放……
新床到埗前,他每晚都在梳化椅上睡,每晚都有娃儿作伴。
新床到埗后,他每晚都在自己的床睡,每晚……同样都有娃儿作伴,儘管他曾尝试说拒也拒不成。
要知道他跟娃儿的沟通方式等同「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那种劣况。每次她说要跟他一起睡的时候,他都想质问她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不过那句话每次来到唇边都会自动消音。
皆因他很清楚,依她的智商,就算他跟她说了,她也不懂……就算有听懂也会拿她父亲曾做过的种种来堵他的口。
罢了,他也懒得纠正,反正她又软又圆满好抱,用来当抱枕也不错。反正他们是姊弟……就算没血缘关係也是一对姊弟……一起睡也没关係的,是不?
寄人篱下,难免要受点委屈,那他就当作是迁就一下这个掛名姊姊。
他每次都这样想,后来却发现那是一个藉口,一个掩饰自己心情的藉口。
起初,也许只是迁就、忍让。
渐地,所谓的迁就和忍让都养成习惯,养成一个他不打算戒掉的坏习惯。
到他俩都长大成人,而她不再像儿时那样缠着他的时候,他才倏然察觉到……那单纯的手足之情,早在他不为意的情况底下变了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