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抵达一扇房门前时,门后正弹奏着一首轻音乐游入耳里。凯萨琳礼貌上的敲门问候,等了几秒她才转开门把,迎入我视线的是没有任何杂物的四方型空间,室内的中央摆了一架乌黑色的钢琴,再过去的墙壁是一整墙的落地窗与放了茶几组的阳台。
弹琴的人停下动作,别过脸来覷了我一阵子,对方的眼神具有冷漠锐利,像一隻老虎,虎视眈眈的盯着猎物不放。他是个外表乾净,锐利五官的男子,年纪应该大我不少。
与钢琴同色的针织背心套在白杉上,下半身的七分裤与革色长靴给了人一种有钱人家的气势。我们俩盯着对方都没有离开视线半吋,我不懂他在想什么,而可能视对方给我的感觉过于排斥,让我不想多待在这里,但凯萨琳马上就把我拽入内的介绍一番。
「贾斯伯,苏菲已经醒来了。」
「嗯。」他只是轻轻应个声,把头转向落地窗那侧,我好奇的跟着眺望那扇窗的风景,可我什么特别的景色都没看见,根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他的专注力,比起我还来得重要。
「凯萨琳,退下吧,我跟小姐聊聊。」他轻压一声白键,低沉的琴音赶走了凯萨琳,她离开前打了个手势会在门外等着我。
跟着她久了,一旦她离开我的身边,那种无助感马上就从四面八方往我身上聚集,我对眼前这个人不认识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待在门边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直到他把头转过来面向钢琴已经是好几分鐘后的事情,他又压一声琴键:「懂曲子吗?」
「我不懂曲子,可是我会听。」
看见钢琴与眼前这个人马上就在脑中浮现出妈妈的样子,不过妈妈很少在我的面前弹琴,因为住在热闹的住宅区,怕干扰到安寧所以不在家里添设钢琴,不过我只要有空都会到妈妈工作的地方;音乐补习班,听她用曲子来教导其他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妈妈是个喜欢小孩的人,除了我以外她也爱其他人家的孩子,所以才会在与爸爸结婚后,辞去国级琴师的身分,并在邻近的街口的补习班担任钢琴教师。
不过这反而增加她的知名度,在短短时间内,妈妈在住宅区这一带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因为她选定的琴曲都是拥有难度但弹起来又让人听得舒服的曲调,不只是孩子们总是夸讚她,连那些父母也个个成为妈妈的粉丝,所以我为我妈妈骄傲,爸爸还有奶奶也是相同的心情。
「要听吗?」
「我可以听吗?我怕我打扰到你。」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连讲起话来也是简洁有力,而他更是给我一种认真的态度,让我审思自己待在这里究竟对还不对,不过在他主动放我走以前,恐怕都没办法自行离开了。
他没瞧我一眼,只是举起手笔直伸去,我朝那方向瞥见一张没有椅背的单人椅落在墙角,也难怪刚才我没有查觉到它的存在。
我把那笨重的椅子用拖用扛的方式挪到钢琴的后方,这个位置我看不见贾斯伯的身影,他全身没入钢琴巨大的躯体里,只剩下他纤细的五指在一排黑白琴键上游移所弹奏出来的声调。
轻快的节拍,与外头的舒爽午后叠合的恰好,楼下草平地的嬉戏声成了这首曲目的加分,随着贾斯伯忽快忽慢地按照脑中的曲谱弹奏,彷彿身陷在农田小径上与其他同龄的孩子追逐玩耍,奔放自由挥洒汗水是小时后经常有过的行为,是因为做过这种事情,联想起来特别的有感触。
琴声停了,落在一个休止符。
「怎么样?」他从钢琴边探出头,眼神仍不太友善。
「第五夜曲,是吗?」从短短一分半的旋律里直觉告诉我这是第五夜曲,儿时的记忆中,妈妈曾经为我弹过一次,可是直觉一会儿就被自我猜疑给取代,没有自信的答案让贾斯伯的眉头一紧,又松缓。
他点头:「嗯。」
曲目的答对让身体少了一种沉重的重担,那颗压迫胸口呼吸的大石被另外一股力量给击成粉碎,他轻弹了一声,拉住我的精神往着那短暂一拍而走。
「喝茶吗?」
「噢,好。」贾斯伯已经离开钢琴的位置,拉开一扇落地窗,邀我踏入阳台。他的手首次与我接触是在接应我进入阳台范围的那时候,指尖轻抚我的掌心,轻微施力的让我安全坐在茶桌边的椅子。
贾斯伯亲自替我倒杯凉茶,艷红色的液体从瓶口倾洩流入杯里,阵阵香甜扑鼻而来,我正好奇这味道来自于哪种东西,他倒了另一杯给自己,轻言:「果粒茶。」
「喝喝看。」贾斯伯放下茶壶的说。
光把杯子举起,靠在鼻翼就能嚐到甜腻的香味,就像名字所解释的意思,这些味道来自于一些酸甜口感的莓果。轻嚐一口后,凉入咽喉,几分神似玫瑰花茶,又有点类似水果茶。
脑中有些答案的说:「玫瑰果、柠檬、甜澄、水蜜桃、还有洛神花,对吧。」
「嗯,可是少了一种。」他把茶盖给掀开,我一窥究竟容器里头,在艷红色的液体上漂浮着许多玫瑰花办,「居然还放了玫瑰花办,难怪我喝起来那么像玫瑰花茶。」
「好喝吗?」他自己嚐得很愉快,这种味道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嚐起来酸甜犹如爱情的滋味,不过那股酸楚在比我小的年龄里头接受度也比较低,但我喝起来却很满意的点头。
茶壶旁还有个小银罐,他指说,「这是蜂蜜,太酸可以加。」
「谢谢,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喝了。」
与贾斯伯坐在阳台上喝茶是我进来后都不会去妄想的事情,这部份来说他是个贴心的人,可能只是不擅于表达感情而选择冷漠,不过了解得不多我也不敢断言他是不是给我很大的形象出入。
他的双手隐约可见茧的痕跡,伏入掌心与指腹的肉上。他侧过脸,望着户外的蓝天与绿意森林,暖心的阳光喝着凉口的果粒茶,心神与疲惫在一瞬间都从身上蒸发消逝。
若我们两之间要有多点认识,对谈是必要的,我有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而吞回肚里,直到两人的沉默长时间的弥漫在彼此,我受不了地脱口说:「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仍盯着蓝天,动唇,「贾斯伯。」
「那么,贾斯伯很喜欢弹琴吧。」听我这么一说,他终于把头转向我这,正视我的眼睛,茶也不喝搁在桌上。
「我不知道。」他整张面容肃穆的让人难以亲近,「你觉得这是喜欢吗?」
「从我进来后,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么强烈,你弹奏出来的音乐告诉我,你很喜欢弹钢琴。」
「错了!」
在那一句错了之后,我们俩再也没有说话,那句话的表情有些劣恶的锁向我,到我离开琴室都没办法完全从脑里拋开,在离开前我只用了我不想让凯萨琳等太久的理由,说服了贾斯伯让我先行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