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家有许多艺术品,她是位很喜欢收藏古典作品的人,当然地,这些都是因为奶奶的人脉广泛,总有许多相关美术人员会拨打电话来到家中,与奶奶商议一些作品的买卖。回到家屋后,奶奶兴奋的把我拉到走廊的墙面前,向我介绍起一幅最近新买的作品;圣母者与施捨者约翰,布葛赫的作品。
我总是不懂为什么要一直收买这些已经过时的东西,过去有一年的假期,我主动向奶奶提问这方面的想法,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起站在一幅画前,她摸着我的头,一同欣赏抽象画的作品。
还记得那幅画出自于康定斯基老师的双手,是一九一一年被公认为第一批完全抽象画作。
「奶奶,为什么总是喜欢买这些画呢?」当年,我这么问奶奶。
「小苏菲觉的画会给你什么样的感觉呢?」
被奶奶这么一问,没有繁复思考的说:「漂亮、喜欢、开心、还有好多……有些画我看着看着,都不会特别难过了。」
「小苏菲说得对,奶奶也是这种想法呦,不过呢,对奶奶来说这些作品也有一些特别的含意喔。」奶奶的手温忽然传入我的手掌,她抓上我的手把我带离康定斯基老师的作品前,走往一楼客厅走廊的其中一间房门前,那扇门是锁着的。
门外用了一个锁来固定,奶奶年龄大的关係,就算配戴老花眼镜也很难用钥匙去对准锁孔。我协助奶奶的手去让钥匙插入孔内,以利解锁,推门前奶奶的手搁在上面,停下动作,「难得小苏菲会问我这些,奶奶就破例让你看看奶奶最爱的收藏品吧。」
狭窄的房间,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陈旧味,我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也不讨厌,有时候一些东西有了这种味道才更有价值,我想奶奶是故意在这房间内留下这种气息的。她往上扳了电源,闪烁的日光灯把黑暗全赶离室内,里头什么杂物也没有,只有在房间的中央安置了一具画架,固定在架上的是一幅对我来说很巨大的画作,画面整体是一致的枯褐色的色调,简单的水墨线条勾勒出一隻隻蝴蝶翩翩飞舞的模样,作者的手法让那些群蝶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我眼前颤着翅膀,尝试逃离画的框缚。
「就是它吗?奶奶最喜欢的画。」
「小苏菲看到它的感受是什么呢?」我悄悄注意了奶奶的脸部变化,从未见过奶奶有过这样子的表情,那就像是一种婉惜的笑容,轻淡让人觉得悲伤,却又已释怀的那样般。
「蝴蝶是活的。」
画中的蝴蝶不可能是活的,不过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活着的念头强烈到我不能去忽视,甚至在眼睛里所见到的景物并不单单只是一幅画,而是所有蝴蝶正在努力张翅摆脱画框的限制。
真实到我无法分辨真与假,这作者想表达的手法可能是想让我们这些观赏者有不一样的体悟,他想传达的意思或许就是说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而是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当然的,若不是奶奶现在牵着我的手,我恐怕会一直被作者这幅画的感觉牵着鼻子走。
片刻,我跟奶奶都陷入寂静里,她没有接应我刚才的回答,这画盯久了我也没去注意我该说些什么,突然奶奶带领我接近这幅画,当彼此距离随之缩短我才更清晰的看见作者的手法有多么的厉害,虽然我不懂绘画,但我知道作者的用色与技巧都比我看过的作品还来得好。
画的右下角有潦草的英文名字,奶奶说:「这是文艺復兴时期的作品,出自于一位叫做艾萨伊画师的手,他一生就只画过这么一幅画,最后享受不愁吃穿的生活后离开人世间。」
「艾萨伊是天才囉?」
奶奶摸绕我的头顶:「可以说是喔,艾萨伊的作品就只有这一幅,据说是当时为了一个庞大家族所绘画的代表作,直到这画正式掛在那家族的墙上时,他开始有了超乎想像的粉丝,知名度也在一夕之间窜红,不过……他没有画第二幅画。」
「有人说艾萨伊有了永远花不完的钱,养了惰性就不再画作,不过也有人说艾萨伊这个人是认为他再也画不出超越这作品的画,而此停笔,因此有人说过他把这幅画媲美永恆,这是他一生最满意的作品。」
「我也不认为艾萨伊是有惰性而不画画的!」我衝动的脱口认为。一个喜爱创作的人,不会为了一些额外的因素而放弃最原本的热衷,因为当你很认真投入在一个作品创作时,想得不是这副作品可以卖多少钱,而是它能有多漂亮的从手中诞生,而能在大家的眼中绽放多少光采。
「小苏菲说得对极了,艾萨伊当然不是这种人。奶奶记得看到这幅画展出的时候是在比利时这边的艺廊,那时候是有一位叫做布兰妮的女生愿意把画给捐赠出来,奶奶看到的时候就与小苏菲的感受是一样的,所以无论如何就算多难到手,奶奶都一定要在人群叫价中把它给买下来。」
我想这幅画的价值肯定超出我的想像,奶奶没有说明这幅画共值多少钱,但我想有些东西就因为钱再多都买不到的,于是当有一个契机时,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每个人都有自己欣赏的东西,就像爸爸身为艺术总监,喜欢却与奶奶有很大的不同,爸爸喜欢的比较偏向青花瓷那一类的东西,而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当一样东西买不到的时候,它的价值就与艾萨伊所认为的一样,是喻为永恆的。
我从布葛赫的作品脱离那年对蝴蝶画的回忆,奶奶带着我到后院的花圃欣赏她这一次栽培的花种,现在正值夏天,后院的花圃开满百日草与金毛菊,还有一小角落被奶奶细心照料出整窝的黄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