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市中心的高级酒店,金碧辉煌的走廊,充满社交气息的虚偽环境。
尾随姑姑的指引前往酒店老闆娘预留的包厢,歆稊沿途和几名女子擦肩而过。她们每个人都盖上厚重的妆粉,看不见表情,踩着少说八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扭着腰的姿态独领风骚。
钟歆稊已经很讨厌相亲的行为,约在酒店,更是变本加厉的感到噁心。
今天早上,她还来不及想好推拒的藉口,两个只有除夕夜才会聚首的姑姑,拋下日理万机的事业,直接将刚睡醒的她扔上计程车,又是要她换上小姑姑从店里带来的衣服、又是带她到发廊洗头吹头发,完全不顾她的意愿,替她化了妆,还要她穿上她根本不会穿的高跟鞋。
呆坐在包厢的角落,男主角还没有到,歆稊却已经开始感觉尷尬。
前往酒店之前,歆稊就从姑姑口中得知,年近五十的黄阿姨是小姑姑的高中同学,失联许久的两人在两个月前的同学会重逢,尔后就一心一意想将李斯和歆稊凑成堆……她今天听「李斯」这个名字听得很腻,他是这家酒店的小老闆,半年前刚接替父亲成为总经理。
歆稊原本就不喜欢这种社交的场合,一进包厢,除了和男方的妈妈「黄阿姨」打招呼,她自闭的窝着,假装乖巧的聆听他们的谈话,殊不知她多么渴望逃离。
宝蓝色的洋装、遮蔽视线的睫毛膏,不习惯的打扮加深了她不适应的扭捏。
「我们家歆稊从小就是特别文静内向,你别看她不太爱说话,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特别固执,小时候和我们家哥哥吵架还没有输过呢。」小姑姑有一个儿子,去年订婚了。
「文静点也好。你们就没见识过,我们家李斯的前一个女朋友,多没气质,见到长辈也不懂得打招呼。但我就搞不懂,他条件这么好,怎么和那个女朋友分手以后,一年多都没看他带别的女孩子回家,好像对恋爱都没兴趣了似的。」黄阿姨耸耸肩,莫可奈何的样子。
「讲到谈恋爱啊,歆稊也是。都二十七岁了,还没见她带男孩子回家,倒是我们家女儿,她们俩同龄,她都和一个警官论及婚嫁啦。」大姑姑加入话题,她很宠堂姊眾所皆知。
「年轻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也是正常的,李斯就常嫌我管太多。可是啊,二十岁还能玩、二十五岁还能玩,他都已经三十四啦,再不定下来,我几时才能抱孙子?」
「他还肯接管家业就很好了。哪像我们家歆稊,成天守着电脑敲敲打打,说她要当作家,我们想不担心也很难。」大姑姑嘀咕着,好像对文字工作者能养活自己心存疑惑。
歆稊对她们的谈话内容不敢恭维,忍不住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想传简讯给予麟。
只是,当歆稊看见萤幕上那通来自骆其琛的未接来电,她停下动作。
就好像是电影的拍摄手法,外面那些讨论突然全被消音,淡化浮现出的场景是三天前的录音室,歆稊与其琛距离不到一公尺,她在他面前,亲口向姑姑允诺,「好,我会去。」
那时,其琛的表情相当失望。就好像坦率完自己的心意,却被恶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歆稊从没有过那样的愧疚,她望着其琛,心脏不受控的跟着抽痛好几回。
就算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残忍,可是,她不可能说变就变,不可能单凭其琛几句话,就懂得如何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面对姑姑热切的介绍异性,期盼自己可以嫁得比她的女儿更好,她怎么好意思拿一壶冷水浇熄她的喜悦,又怎么知道,坦承有喜欢的人姑姑会不会追根究柢……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应姑姑的话来和陌生男子见面。只要李斯对自己毫无兴趣,那么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从这一次会面中抽离,不需要将任何人放入这复杂的关係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向黄阿姨,他有礼的对她两个姑姑打招呼,并在自己母亲的介绍下将视线转向歆稊,挺拔的鼻子、那双如剑般刚毅的眉,他直视自己的眼里只有坚定。
「你就是歆稊吧,我妈这几天一直提到你。」他是李斯,笑容让他充满魅力。
「初次见面,你好。」歆稊注意到李斯眼底的笑意,不自觉的闪躲,那如豹的侵略目光。除了骆其琛,钟歆稊实在再突破心防的直视另一个男人。
「人家讲话你应该要抬头看对方……」
「钟阿姨,没关係的。」李斯的声音很爽朗,豪放的和她所有朋友都不一样:「听说你是作家,果然很有气质。不过,真的看不出来你没有男朋友耶,那我这种可以吗?」
歆稊微微皱眉,到底是谁说李斯「好像对恋爱都没兴趣了似的」?
「我不知道。」歆稊小声的回应。如果不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说不定她会直接告诉他,自己是被姑姑挟持来的,她不会对他有兴趣的。
「是吗?」李斯离开的黄阿姨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自顾自的说着:「来吃这个虾子吧,今天早上才到的,特别新鲜。」他也不嫌麻烦,替她拨了壳。
「这样就好了。」歆稊看见李斯在拨第二隻虾子,赶紧制止:「我吃超过一隻就会过敏。」
「哦,我记住了。」李斯轻笑,将虾子放进自己的口中。他完全不在乎长辈们的目光,非常自我中心:「我倒觉得你很适合当我的女朋友。仔细想想,女朋友是作家好像也不错,我可以提供你所有的开销,你还是写你的书,只要偶尔让我带出去炫耀……」
「对不起,我去一趟洗手间。」歆稊哗地站起来,赶在其他人有反应前逃开。
这么多年来,只要遇到无法处理的事情,她唯一的作法就是逃避。
钟歆稊是自卑的,她甚至不信任自己的决定。她的脑子老是自作主张的替她未雨绸繆,就像这次,她大可以告诉姑姑自己心有所属而拒绝这次的会面,可是她却因为害怕姑姑追究对方的身分,前来赴约,不仅忽略其琛的心情,当然也招致从未想过的烂结局!
歆稊在门外站了好几分鐘,久久不能回神。
她没有注意到经过的服务生表情多么困惑,让她恢復知觉的,是脚踝上传来的灼热感,看来是仓促离开时,高跟鞋的步伐没有踩稳,阵阵刺痛提醒她的愚蠢。
其琛其实在她放下电话时就给过警告了。他说,她应该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不要一直去想别人会怎么评断她的决定,不要因为无法拒绝于是选择承受。如果连你都不肯为自己表达立场,那么以后你就没有权力责怪,你拥有的全部都是你不想要的。
捫心自问,她这样算不算是自作自受?这一场闹剧,她又该怎么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