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后我就后悔了。
    我眺望远方,看见那群打着赤膊露出精壮身体的泰北军在我左侧的远山山沿悠悠晃晃而过,脚步整齐且训练有素。
    今日的训练是跑整个两座山头。
    没错,我已经落后了整整一座山头。
    李昀,我承认我很娇气了……因为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累得像一条狗一样大口大口喘气,毫无形象的大字形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已经拿下在手上,觉得整个心似乎强烈的蹦然要从胸口跳出来,身下是冰凉的雪地,头底上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树梢积着厚重的白雪掩盖着天际,放眼望去连绵不尽的纯白,彷彿染净这世界所有的罪恶,寧静而雋永。
    我缓缓闭上眼,耳边静声无语,悄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如玉!」那人猛然一叫,带着惊惧与害怕。
    我睁开眼便看见李昀满脸汗水紧搂着我,他将我抱在怀中双手颤抖。
    「李昀?」我略略疑惑,全身的疲惫让我声音沙哑低沉。
    「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他神色着急,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满是我的倒影。
    我恍然看着他,脑袋有什么簌簌飞过,胸口激盪着暖流,被我也不知道的情愫填得满满的,眼眶不知怎么的染上水液,「我没事,只是再也走不动了。」我垂下头,不愿让他看见我眸中水光瀅瀅。
    李昀松了口气,松开揽在我腰上的手,半蹲在我身旁,示意我趴上去,「我背你。」
    「堂堂玉面公子让你背在身上,我出去还要不要面子阿?」我彆扭的撇过头。
    他嗤嗤一笑,流过我心田却是万倾风华,「没人看见的,你落后了整整一个山头。」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切齿,缓慢地爬动身子趴在他背上,故意用全身的力量狠狠压住他。
    李昀托住我,感受我全身交给他的力量,他站起身,心疼的说,「瘦了。」
    我一怔,咬着唇将自己埋进他的发间,淡淡的青草味混着阳光味占满我的鼻间。
    李昀每一步走的平稳,雪地上的足跡划过深沉。
    他低语,「李桃成红春雨淌,昀光墨色染高琼;月星繁絮舞嫦娥,如玉似霜净梵歌。」
    我不禁一笑,红着脸打趣他,「什么时候这么有才情了。」
    「一直都有。」他也笑回。
    我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山间的雪白,雾里繚绕裊裊相依,冷风吹过却不觉得冷,身下是他强健温暖的体温。
    「李昀。」
    「恩?」
    「待会就放下我吧。」让人看见了可不好。
    「不放。」永远也不会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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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唯站在偌大的议事殿上,黄金龙椅上空荡荡,他缓缓闭上眼,彷彿还能看见父皇坐在上头,用严厉却充满父爱的眼神看着他。
    「唯儿,你要撑起眾生仰望的天空。」
    父皇病重到临终他都没能进到父皇寝宫。
    他知道母后一定动了甚么手脚,从五哥勾结韃靼叛变到月家的满门抄斩。
    双肩上的重担不知何时这样让他有负担。
    他望着自己的手,苍白且纤细。
    「父皇,我真的撑得起这片天空吗?」
    而这片天空如果是用鲜血换来的呢?
    「唯儿,你在做什么?怎么还穿着太子宫服?」皇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母后,怕自己会忍不住用愤怒的眼光去对自己的母亲咆啸,宣洩他无从发洩的恐惧与不满,还有更多的是……
    茫然。
    见李唯不答,皇后也不在意,她秀丽的脸笑了笑,伸手轻轻搭在李唯瘦弱的肩上,将头倚靠着他,「唯儿不要担心,一切有母后在,以后你就是皇帝,而母后就是太后,魏卿语是个好孩子会是很好的皇后的。」
    「月家不会叛变。」
    月如玉是什么样的人李唯虽没认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他不信这样愿意在天空翱翔的女子会背叛大唐。
    皇后手一紧,抓皱李唯的衣裳,她沉下脸阴晦道:「那封信先帝也看过了,证实是月明皓与韃靼人谋反的证据。」她用力掰过李唯僵硬的身子,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唐的皇帝,眼前所有阻碍母后都会帮你剷除。」
    李唯这一刻觉得母亲的脸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果然很没用吧?」他失神的自喃。
    「母后不是那个意思……母后的意思是……」皇后心一揪,连忙要解释。
    李唯缓缓掰开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头也不回且脚步沉稳的走出议事殿。
    皇后怔住,没来得及拉住李唯连袂而起的衣角,只看见自己涂的艳红蔻丹的纤细手指在空气中抓住虚无。
    「朕知道自己是大唐的皇上。」
    新皇登基当日,太后垂帘听政,文武百官虽认为有些不妥,不过太后已一句新皇尚年幼乖乖让眾人闭嘴,新帝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并没有驳斥太后。
    「还有一件事哀家也要宣布。」太后沉着声音。
    百官纷纷噤声私底下的议论,面面相覷。
    「哀家宣布魏家大小姐魏卿……」
    太后话未完,李唯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脸抬起来,恬淡苍白的面容张开嘴打断太后,「近日大唐内乱,且韃靼佔据澳城,眾卿有何对策?」
    被当眾堂堂打断话,太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所有朝臣纷纷回避新皇锐利逼人的视线。
    看来太后和新皇有矛盾了。
    「陛下,哀家话未完。」太后冷着声音,垂帘后交握的双手握紧,修长的指尖刺进掌心中,抠出月牙状。
    「因为不同意,所以打断。朕认为当务之急是国家大事,太后以为呢?」李唯头也没有回,镇定的将目光如万芒飞箭般一一扫过殿上的所有朝臣,在看见魏丞相抿着的嘴唇后又悠悠的转回来。
    「哀家累了。」太后声音有些慍怒。
    「阿娟,扶太后回去休息。」
    站在一旁被点名的阿娟小宫女全身一抖,颤颤巍巍应了一声,「是。」她怯怯地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气的鼻孔生烟的太后,「太后……」
    「哼。」太后神情阴晦腾然起身将阿娟给粗暴推开,从垂帘后退出议事垫。
    「我们继续。」李唯丝毫不受影响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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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里,李唯下朝后身上依旧是明亮金贵的龙袍,他坐在案桌前望着桌上满山满谷的奏摺恍神。
    「陛下,六王爷求见。」门外贴身内侍小言子道。
    李唯揉揉疲惫不堪的眉角,「进来。」
    话才一完,李灝一身银衫脚步急躁风风火火衝进御书房,小言子轻手轻脚将门给掩上,留下御书房内两帝家兄弟对望。
    李灝眼下明显一圈青黑,他顺了几口气,剑眉怒横,声音如千年寒冰冻的人全身发冷,「太后好气魄,月家满门抄斩,与月如玉有交情的本王更是扣在六王府不得出门,大批禁军守在王府!」
    李唯脸色不变,平静地看着他,不答话。
    面对李唯毫无情绪的反应,李灝咬着唇,心中有股苍凉满上心头,他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紧,声音带着颤抖,「月家当真……叛变?当真……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月如玉呢?」
    那个曾经与自己在酒楼把酒言欢的少女,当真芳魂已逝?
    「朕正令人在查,若是诬陷定还月家一个公道。」李唯顿了顿,神情有些迟疑又道:「据说月如玉被一头戴马面面具的人带出大唐了,目前生死未卜。」
    马面面具会是玉面公子吗?
    「还了公道又如何?杀错人了再说句道歉就完了了吗?」李灝讽刺道,听到月如玉可能逃过死结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对她的安危感到忧心,他狠戾瞇起眼警告,「让围在王府的禁军撤掉,否则我不确定下一个叛变的会不会是我,还有,我会派人去寻月如玉,若是朝廷敢派人拦我的人……」李灝嘲讽的挑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跟身分尊贵的帝王说话,自顾自嚣张的说完又一如来时风风火火转身离开御书房。
    「小言子。」李唯望着李灝离去的背影发呆。
    小言子弓着身子走进御书房,「奴才在。」
    「月明皓写给韃靼的信可还在?」
    「据传太后娘娘已毁掉了。」小言子恭眉顺眼回答道。
    李唯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随意朝小言子摆摆手,「知道了,让人继续查月家是否叛变,朕累了,退下吧。」
    小言子应言,顺带关上门。
    御书房光线随着门的掩上,只于窗梢透入的微光照耀在地上,李唯睁开眼,只觉得偌大的御书房静的让人徬徨无措。
    「呵,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