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乔才刚从角落旋进办公室,眼角馀光看到许思捷和许羽彤并肩而入,这几年许羽彤在演艺圈发展是普普通通,不太顺遂,也极少出现在剧团。她猜想她可能来找父亲聊聊,原本被许思捷叫来的脚步暂停了下,决定等他有空再进门。
二十分鐘后许羽彤出门离开,她又转回来敲敲许思捷的门。
进门时,许思捷面带点愁思,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唤了声老师,落坐于他面前。
这次许思捷找她是交代最近新上的一齣戏,希望她能好好训练,争取到第二女主角。很玄妙的,又是古装,和方筱月竞争。
杨安乔觉得奇了,她的古装扮相怎样都没方筱月美,即便再努力也赢不了方筱月謫仙般的气质,可许思捷坚持她一定要试试,说这角色很适合她。
她看完剧本,角色是个艰韧歷经许多险阻的女孩,台词不少,戏里是又哭又笑,大起大落,这么有挑战性的角色竟然交到她手上,她是诚惶诚恐,辗转反侧。
跟聂暘商量这事,他叫她演一遍来看看,有点难以下手的她照着自己想法揣摩一遍,聂暘看完只说:「差点神韵,太外放了,可能要内敛点。」
以前被评为放不开的演技,一旦抱着豁出去的精神在演,又变成太外放了。杨安乔实在是抓不到诀窍,看了许多电影、舞台剧的影片,还是不晓得怎么办。
有天突然灵光一闪,忆起李蕴庭之前演过的片段,马上播放出来细细看过一回,照着她的演法演了一遍,最后按照自己脑袋里的想法,把许思捷的剧本又重新演绎一次,人就像四肢八骸都被打通一样,出现了崭新的体验,然后表现在徵选上。
徵选那日她稍作化妆,保持着平静的心态,拿着剧本不断阅读。和已经演过两次第二女主角的方筱月不同,这是杨安乔初次参加重要角色的决选,没有她淡然自若,外人看来是颇为紧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须要冷静沉着。
方筱月还是鼓励她,甚至说:「这角色我拿捏不好,也许安乔你会表演得比我好。」
她回她一个微笑。「各凭本事,我尽力就是了,你也别让我啊。」
于是正式上场时,她背负着许思捷的期待,望着方筱月流畅自然的演技,内心不断为自己打气。
她已尽力,接下来只能看天分和资质够不够位。
等方筱月表演过,换她上场,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唸台词:「我从幼时就开始为生活挣钱,受尽多少凌辱,好不容易长成这般上不愧父母下不愧天地的女孩,是你能欺负的吗?我告诉你,即便你还是针对我,想把我弄下这个位子,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说完冷睨一眼。「咱们再走着瞧!」
杨安乔的这段表演一半是参考李蕴庭的神色,一半是想起季博渊老是找她碴时,她内心的悲愤之情,摩拟来是有八分像,九分神韵。
按照聂暘说的,她想过了,自己太过外放是因没有办法想像这个角色既悲又喜又骄傲的心态,所以她就把自己的人生经歷、喜努爱乐全都想过,一一结合角色的心态,终于可以融在一块。就算演不来方筱月惹人怜爱的感觉,也能有自己的模样。剩下的只看老师鐘意哪一款的。
许思捷偏袒于她,但也是秉公办理,选出适合的角色是他和季博渊两人的共识。
两天后,许思捷亲自叫她来办公室,说这角色在她手上了。
她高兴得快要飞起来,又想问许思捷为什么,她做的哪些努力被看见了,琢磨许久还没问出口,许思捷先说:「坚毅又笑得开朗的神态,方筱月是没有的。我已经说了,韩茵这角色很适合你。」
她听完笑中带泪,频向许思捷道谢,不光是多年来的栽培,还有他是真心在教导她。
这几年她已经不只把他当偶像,还当成信赖的师傅。
那天下午遇到季博渊,不好意思里又带点骄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季博渊看这小丫头掩不住的得意神色,没跟她计较,反而难得对她笑说:「不错啊,快出头了。你总算找到自己的路。」
和顏悦色的季博渊委实让她有点惊讶,但她也慎重地回了个礼,诚恳地道声谢。
没想到过没两天,她又不小心听见许、季两个老师在大吵,季博渊甚至骂了一句:
「你这王八羔子,以为我不晓得你找那么多藉口,非要搞自己女儿进来,打的是甚么主意?你以为你女儿有多厉害,这几年都不在剧团里,再有本事也只剩一团烂渣!」
骂得狗血淋头,杨安乔被吓得不轻,暗忖他们已经吵到撕破脸了吗?忧心忡忡地跟聂暘提这件事,他不以为意,只提了一句:「再吵下去怕会分道扬鑣,你要想一下要跟谁?」
她觉得奇怪,有甚么好想的,自然是跟着许思捷。
聂暘笑了下,「许思捷这几年是提携你,但我比较喜欢季博渊。他嘴巴虽坏,才情不输许思捷。」
这话说得有道里,季博渊虽然爱找她麻烦,但并没有真正做甚么为难她的事,偶尔有点表演上的瓶颈,还会若无其事地提点她一下,所以这几年她对季博渊又爱又恨,崇敬之心却越来越高。
但许思捷不同,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对她的用心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能背弃他,也没想过背弃他。
「总之,不管你要跟哪个老师,把我跟牢最重要。」聂暘调侃一句,亲了她嘴巴一下。
她睨他一眼,「你说你等一下要去学校,不是没课吗?」
「湘緹约我去买几本书,说在学校见面。我没事就答应她了。」聂暘随口答了一句。
杨安乔低下头,藏住自己下沉的脸色。
前年叶湘緹从国外转回台湾就学,从几个月和聂暘见一次面,到现在联络越来越频繁,聂暘每次都会跟她提,她也婉转表明过自己不喜欢他们常连络,可是叶湘緹和聂暘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这层关係下她也不愿多加干涉,一切交给聂暘决定。
自从两个礼拜前见面,今天又要一起出门。杨安乔是无奈在心中。
聂暘望了眼她的神色,唇里晃过淡笑,也没再说甚么,就出门了。
杨安乔那日回到公寓,不甚开心,仍一起同住的汪郁琦见状关心一下,她将这件事大略讲过,汪郁琦也觉得很不妥当。
「哪有老是跟青梅竹马女性友人见面的道理,他不知道避嫌吗?」
「不晓得,也许聂暘跟她聊天比较有趣。」她开了个玩笑,汪郁琦瞄她一眼。
「你到底是在颓丧甚么的,都不像你了,明天去跟聂暘说叫他不准跟那女人见面了,要不然就要带你去。」
她呵呵笑了几声,其实也知道汪郁琦说的是实话,既然介意就该跟聂暘坦白。
聂暘这几年在小提琴上的造诣更见精进,还不时拿了些奖回来,叶湘緹同样也是学音乐的,跟他聊得上话,有几次三人一起聊天,大半都是他们相谈甚欢,自己拿了些书在旁看着。说不难受是骗人的,但真要讲到为这事争吵,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跟聂暘吵架从来只为两件事,若非聂暘霸道逼她同意他的决定,就是他隐瞒了她甚么。可对于叶湘緹聂暘却很坦荡,每次都报备,也不避讳带着她去,她反而觉得这事可大可小,犯不着让聂暘改变甚么。
不过已经到让自己不开心的地步,也许要跟聂暘说清楚。
但能说甚么,叫他不准跟她连络?也太不近人情。
杨安乔正陷入自己的思绪,汪郁琦清清喉咙,略为扭捏地开口:「乔乔啊,我想跟你说件事......」
她抬头等着下文,汪郁琦转转眼珠笑了下:「那个,我不是跟游大头在一起一阵子了吗?他前两天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住,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他又劝我,说我们一起住感情会更好,而且可以试试婚甚么的。所以我答应他了,既然这样,我一定会等你有个决定,去找到更好的住所还是其他的才搬走,现在跟你提一下。」说完还紧张地拉拉她手。「你会不会生气啊?」
「生气!不过又能怎样,你又不能和我一起住一辈子,想跟游大头同居就去吧,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煞有其事装哭起来。
汪郁琦松了口气,推推她。「少来了,你还有聂暘呢。说到这个,你一定要跟聂暘提那件事啊,不要把这些事都闷在心里,听到没?」
杨安乔努力凑出个笑容,对她点点头。
过几天和聂暘约在公寓楼下会合,要一起去郊外踏踏青,聂暘车子后座竟然载了叶湘緹。杨安乔不动声色忍下惊愕之意,坐上副驾驶座,一时间竟然沉默地不知要讲甚么。
这几年她已经被训练到可以忍住自己的情绪,比起大学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成长许多。甚至跟聂暘闹意气时,比沉得住气这件事,她也没输给他。
可是她要为叶湘緹跟他僵着吗?
「安乔,聂暘说今天你们要去很有名的艺术园区走走,我就问他我可不可以跟,不好意思,希望没打扰你们约会啊。」
聂暘没先开口解释,叶湘緹反倒说话了,杨安乔懒得跟她迂回,淡淡挤个笑点头。
「他说好就好。」语意和态度是相反的。
这两年和叶湘緹为数不多的会面,她不是看不出来,叶湘緹在聂暘面前表现得大方得体,端庄有加,私底下跟她相处时是冷冷淡淡,敷衍应付。她没跟聂暘讲过这些,是因为觉得以聂暘如此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聂暘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他和叶湘緹却没断过来往。
在艺术园区走走时,杨安乔心不在焉。叶湘緹看到有冰淇淋,提了下想吃,聂暘就主动去买了两支。一支给叶湘緹,一支问她要不要。
杨安乔摇了摇头,聂暘提议找个地方把冰淇淋吃完再走吧,挑了个露天座坐下,和叶湘緹开始谈论起园区里那些新进的艺术家。叶湘緹刚回国,许多台湾新锐艺术家她不太熟,但还是能聊个几句,杨安乔一直保持默然不语的样子,直到聂暘把冰淇淋递到她眼前。
「真的不要?那我要丢了,味道不好。」
等她又摇了摇头,找个垃圾桶丢掉,聂暘掏出卫生纸要擦拭脏污,叶湘緹从他手里飞快抢走,眉眼弯弯笑道:「给我几张,我没有。」
聂暘不显慍怒:「你全抢走了,那我该怎么办?」
「小气鬼,再还给你几张。」掏了两张纸,其他的塞回他手里。
聂暘垂眸擦完自己手里的脏污,叶湘緹指他嘴角还有一点污渍,想伸出手来,聂暘还来不及退开,杨安乔飞快把他拉近,用手指稍微抿去淡渍,笑着望他:「你老是说我吃东西乱七八糟,自己也是。去公厕整理一下」
聂暘缓缓地扬了个笑,「给你逮到机会念我了,等我一下。」
说完步行到几步遥的公厕,剩两个女孩相对。
叶湘緹望了眼来去的人潮,说:「回台湾后我才知道改变这么大,很多地方不输欧洲,就空气和交通糟了点,可是台湾独有的气息还是让我很怀念,上次我提议聂暘带我去九份晃晃,结果他说没甚么好玩的。我说你去那么多次但我很久没去了,也太小气。」
九份?她和聂暘去了好几次,还好他没答应......
「真的没甚么好玩的。」
「怎么会呢?好多观光客都去玩。小时候我叫他带我去哪,他都说好。现在只愿意带我去书局买书,还好,他答应带我去以前小时候玩过的地方走走,我真期待要去哪......」
杨安乔不傻,自然听得出叶湘緹突然的絮絮叨叨是想表达些甚么,耳边的吵杂声不绝于耳,她放大些音量:「好啊,我跟聂暘陪你去,我也应该看看他小时候都在哪混。」
说完笑了一笑,与叶湘緹淡漠里隐含不悦的眼神交会。
聂暘从公厕出来,把这幕尽收眼底,等靠近她们,叶湘緹朝着他笑得温婉可人,杨安乔低首垂眸,抿着嘴明显的不开心。
已经藏不住了,演技未够班,起码要把叶湘緹回击一顿才好......
杨安乔懊恼自己不够得体的言行,之后便放弃,任凭自己的臭脸映入聂暘眼帘。
她想,自己看起来就是个莫名其妙发脾气的女友吧。
聂暘却没说甚么,自然牵起她的手,继续间晃。
那天诡异的三人行直到下午,聂暘才说要带杨安乔去看场电影,请叶湘緹自行搭计程车离去。为表自己洒脱的叶湘緹拦车走后,整个下午脸色不佳的杨安乔任凭聂暘拉着她的手漫步在街头,却完全没开口。
等到电影院门口,聂暘瞄一眼电影场次,转头询问她要看哪齣,杨安乔却下意识地甩开他,冷冷迎视。
回神似乎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杨安乔略为困惑,又深吸口气,摇摇头。
「对不起,我不想看了,先回去吧。」转头想走,又被聂暘拉住。
他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盯着她,沉肃了脸色,然后浅笑。「好,就回去。」
两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杨安乔提了下汪郁琦要搬出去的事,聂暘听完皱了皱眉,问她以后要怎么办?她回答要找小一点的地方搬家。
「我帮你找吧,一个小套房就够了吗?不,可能太小了,以后还有我一起住......现在那个公寓太老旧了,再找新的。」聂暘逕自说完,儼然已经打定主意。
她瞪了眼睛。「你要跟我一起住?」
「偶尔吧,不然跟你温存老是在找地方,汪学姊都跟游学长同居了,你没想过跟我同居吗?」
他的考量没错,杨安乔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机械性的点头。等到了公寓楼下,聂暘停好车跟她说:「都要搬家了,我上去看一下要搬些甚么走,交给我就好。」
两人便一同进了杨安乔的窝。那天时间还不算晚,汪郁琦还没回来,聂暘把环境看过一遍,很快就做了决定:「老旧的家具就不用搬了,把3c搬走就好,其他的不够我再帮你添置,这样好吗?」
杨安乔走到自己房间,随口答了几句,要收拾自己稍微凌乱的房间,聂暘从后面抱住她,开始亲她的后颈。
打了个冷颤,杨安乔僵住身子,想要挣开他的箝制。聂暘却越抱越紧,把门踢上,将她拉到床上轻轻吻着。
闷了一整天的杨安乔受不住了,死命抵挡,聂暘又卡住她的脚,她是完全的落势。怒极攻心,咬了他肩一口。
「你不要碰我!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跟你闹。」说完又奋力想逃开。
聂暘轻轻松松地压住她的攻势,扬扬眉。「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问她怎么了?她不相信他不知道!杨安乔倔强着没开口,眼眶浮出泪水,聂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离开她身上。
「你这样哭活像我是个威逼你的强姦犯。」
他说着,那些话割了她心口一刀。
这几年聂暘对她温柔有之,吵架时也难免讲些不好听的话,但绝对不是刻意伤人,也非胡乱痛骂一顿。可偶尔几句碎语,威力却很惊人,伤得她难受。
杨安乔想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想要他哄哄,还是想要他答应自己不再理会叶湘緹。她缩起身子没再理会聂暘。
插珂打琿不能应付全部的状况,她会跟聂暘撒娇,却不敢在这种事上要求他。
为什么?
「我讨厌那女人,不想看到她,以后不准跟她见面!」不加思索,她脱口而出。
信任。自从卡了那根刺,就无法全心信任,怕他转身就走......
「以后你去找叶湘緹我就去找别人约会,剧团也是有很多可爱的男孩等着我,我再不济也不是没有人要,这样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了!」讲出来那股闷气解脱不少,她越说越得意,还显点决绝之色。
聂暘淡然的神色出现崩解,冷瞪着她。「你敢?」
「我有甚么不敢?你都敢了。」笑容中漾着淡讽,「总之就是这样,我不想跟你讲了,你可以试试看......唔......」话都还没讲完,就被人堵住嘴巴。
聂暘用一种很霸道很狂放的姿态吻住她,口气危险:「你去找别人试试看,看还有谁敢要你?」他开始解她衬衫的釦子。「我就等你开口,甚么时候要跟我说,你吃醋了。没想到忍得比我想像的还久,越来越长进啊。」
杨安乔恍然大悟,推拒他的手停下了。「你说的是我想的意思吗?存心闹我?」
「算是吧。想看看你吃醋不晓得甚么反应,结果跟我撑住了,忍了好几个月。你就是不听,也不敢发这种脾气。」说完他轻笑了下,捧着她脸颊凝视她,柔声说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他甚么都知道,等着她撤下心防的那天,杨安乔的脑袋停摆,怔忡回望他。
「所以你会答应我吗?」可以吗?
「不答应怎么行呢?不然你要是真背着我跟别的男人约会,我可能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趁她心神涣散,聂暘不仅解开她的衣服,连裤子都下手了。「以后我尽可能不跟她见面,就算有也一定会带着你。我们两个约会也不让她跟来,好不好?」其实他哪愿意让她跟,不过不出这个招数,她可以彆扭多久,自己也没把握。
「她说你要带她去小时候玩过的地方......」
「那些地方不就是我家和她家吗?其他的都拆光了。我寧可带着你去爬山,都比去那里有趣。」
她听完点了点头,驀地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所以吵完架,要变身大野狼了?」
他耸耸肩。「床头吵,床尾合。而且我已经两个礼拜没碰你了......」
血气方刚的男子,温柔地掳获了她的心,当夜他们没有做防护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