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仍旧是一样璀璨明亮,一样无私地普照世界的每个角落,可是沐浴在底下的人们,命运却已经是截然不同。
我和露儿一整夜的出生入死,终于换得了蓝林王的继续参战,对我而言,这不过是将偏离的故事主轴导回正轨,可是对某些人而言,代表的却可能是无穷尽的利益,更巩固的权势,甚或是另一股新兴势力的昂然崛起。不过对这世界的大多数人而言,这纯粹只是代表着战争仍未结束,而且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方止。
但这些,却都不是我所能意料或掌控的啊。
战事如火如荼进行,绣着金冠军徽的拉古纳兵团前仆后继地从已被反抗军佔领的卡夫半岛登陆,迅速投入到每一个战场,各地帝国佔领区一个接一个收復,等到寒冬再次来临,天空开始飘下绵绵细雪之时,反抗军已经越过黑河,深入到帝国的心脏地带黑加索区。只要拿下工业重镇索拉诺和人口稠密的第一大城加拉戈萨,接下来就可以直逼帝国首府帝都了。随着征战足跡几乎踏遍整个札纳路亚大陆,我的职位也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经是凌驾所有队长之上,握有第一线直接指挥权,还可以随时从基地调动海空支援的总队长。
这中间露儿再没和我说过半句话,所有和我相关的事务,她都是透过别人传达,就算是逼不得已在作战会议遇上,也是以面对大家的方式谈话,连一丝眼神都不和我接触。我难过,可是又能怎么办?眼睛嘴巴全长在她脸上,她不愿意对我开啟,我也没办法强迫她呀!
不过就是短暂的一夜欢愉,谁知结果竟会变得如此无法挽回?
于是我只有把自己全心投入在战场上,只要一有空,我就是窝在作战室的电脑前埋头鑽研所有的战术情报,再不就是去训练室锻鍊自己,连休假也不例外。鑑于上回整个境内几乎快被搞翻天的教训,如今境外国度已经把战天使列为不准入境的黑名单,于是拉古纳便成了队友们新的销魂天堂,不过我却一次都没去。或许是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吧,我单纯地希望藉由这种方式能够唤回露儿的心,铁鹰他们刚开始还千方百计怂恿我一起去,久而久之被拒绝成了习惯,便也不再邀我,而渐渐地越来越疏远了。
露儿始终还是没有理我。
接着,帝国军开始大反击了!
蒙大略元帅手下五个精锐兵团倾巢而出,在皑皑白雪中迅速突进黑加索区。在这片由黑河市、加拉戈萨、索拉诺交集成的宽阔三角形区域,此刻匯集了反抗军几乎所有的主力部队:正在往索拉诺进逼的拉古纳集团军,刚结束在东部大城赫堡林与帝国阿尼玛铁面军团的大会战,正在中央森林地带整编休养的克雷刚兵团,以及驻扎在黑河市近郊,由其馀反抗军组成的两个预备兵团。帝国军的战略既简单又明确,右翼第二空战兵团利用空中攻势钳制拉古纳集团军,其馀四个兵团则从中路突进分击,一举撕裂所有防线,再对分散的反抗军部队各个击破,这一来在索拉诺前线的拉古纳集团军就成了孤军,并将陷入蒙大略部队和索拉诺防线的双重夹击。这项反击计画若果真成功,反抗军将会在这块三角区域丧失大半的主力部队,整场战争也等于是提前宣布结束了。
而要让这结果不至于发生的重责大任,自然是又落在了我们战天使头上。
「蒙大略的先头部队第三装甲兵团,已经衝破反抗军在北边布下的防线,正向散佈在科隆地区森林内的克雷刚部队迅速逼近中。」指挥室里,贝龙指挥官在萤幕里对我和露儿急切说道:「克雷刚的圣桑反抗军只有一个兵团的兵力,又才刚经歷赫堡林那场大会战,现在正是疲弱不堪,面对装备精良又战力充沛的第三装甲兵团,肯定抵挡不了多久。一旦克雷刚守不住,让帝国军长驱直入,后头麻烦可就大了。各方将领透过视讯会商的结果,决定火速调动拉古纳的两个兵团下来增援,要达成这目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彻底保护从科隆到索拉诺间的通路。」萤幕上换成了两地之间的战略地图。「这里是布拉沃,虽然是一座人口不到二十万的小城市,却是整个黑加索区北部的交通枢纽,总共有六条公路、四条铁路和两条运河在这里交会。从这里往东三十公里是拉姆,再过去就是南北向的阿登运河,跨河的铁桥位在巴拉特和海因特这两座双子城中间,布防在这几座城镇的是阿尔塔利亚反抗军,兵力大约是一个战斗群,你们的任务就是协助他们守住这一整条战线,千万不能让布拉沃落入敌军手中。
这场仗攸关重大,没有任何失败的空间,所有作战单位都必须出动。照前几仗的模式,龙豹你在前线全权负责指挥,露儿教官在基地负责后勤支援,马上在二十四小时内召回所有休假的队员,预计七十二小时后出发,有没有问题?」
我和露儿一齐以摇头代替回答。
「阵地部署和防御作战计画,留给你们去拟定。」贝龙指挥官又道:「这一回可是动员到整个部队,所有细节都要考虑清楚,千万不能有任何忽略。」
「战场上的一切事,龙豹知道的比我还清楚。」露儿道:「全部计画让他拟定就行了,我专心负责我的后勤联系工作。」
贝龙指挥官也并不反对,会谈于是结束,露儿随即起身离去,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等到我走出指挥室时,她的背影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有必要这样吗?」我懊恼自语,「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错,可是又不是杀了你全家,难道真要这样记恨一辈子?」
这时红鹤从另一头走廊匆匆奔来。
「怎么了?」我收拾起苦涩的心情问道。
「独狼死了!」她气急败坏地说着。
我还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淡淡回道:「他和铁鹰他们几个现在正在拉古纳度假,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一定爽到死囉。」
「唉呀,是真的死了,不是开玩笑。尸体已经运回来,q正在检查,总队长你要不要亲自过去看一下?」
我脑中晴天霹靂般一响,二话不说立即往医疗中心奔去。
独狼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全裸的身体胸腹洞开,肠脏全都暴露在外,死状可说是极惨!泛紫的双唇大大张开着,却也只能任凭各种检验仪器在身上进进出出,再也无法你妈他妈的口沫横飞了。
说起来是好久以前的事,可是现在想起,却彷彿是昨天才发生一样。当初在西摩达的古城遗跡,我一度也以为他死了而热泪盈眶,可是如今真正面对他冷冰冰的尸体,我的心情却平静如水。
我向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铁鹰等人望去,「怎么发生的?」
「我也不清楚。」铁鹰黯然回道:「本来在酒吧里头喝得好好的,他却突然急着要回去饭店,我当时有点不爽,不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气呼呼地继续喝,等回到饭店时已经有七、八分醉,仗着酒意想去他房里闹他一下,可是怎么敲门都没回应,于是我就回房睡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是一直都没出现,拨他房里的电话也都没回应,我直觉认为情况不妙,连忙叫来饭店人员开了门,就看他直挺挺躺着,肠脏鲜血流得一床都是,已经……」他哑着声音说不下去了。
「怎么会就你一个人留在酒吧里?」我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那你们几个呢?」
「他们两个要去霓虹区的酒吧喝酒,我们其他人想去隔壁城看斗球赛,所以一下飞机就各走各的了。」斗鱼道。
「休假规定不是写得很清楚,出去要集体行动,怎么会变成各走各的?」
「规定是这样没错啦,」斗鱼低声辩解,「可是我们想,大庭广眾的哪会有什么危险,何必那么一板一眼?谁知道……」
「你别怪他们,说起来全是我的错。」铁鹰道:「是我觉得看那个一堆人撞来撞去的斗球赛没什么意思,才提议说不如大家分开来各去各的地方好了。」
「铁鹰,你现在已经是中队长,这样怎么行……」我硬将后头责备的话忍住,「独狼是原本就没穿衣服,还是你后来帮他脱的?」
「我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脱光的了。」
「他离开酒吧时,应该不是单独一个人吧?」
「我没注意。不过看他那么急着回饭店,我想应该是有女人陪吧?」铁鹰没把握地说着。
「我想也是,否则他不会没事脱光了躺在床上。」我道:「饭店的监视器,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和独狼回房里的女人,搞不好还不只一个,是长什么样子?」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不会吧?」这一回我再也按耐不住大声了起来,「你们连监视器都没看?」
「那时候大家又慌又难过,」铁鹰面露羞愧地说着,「只想要赶快把遗体运回来,没想到其他的事。」
「那之前呢?」我不死心又问:「独狼一定是已经确定有女人陪他搞,才会急着要离开,总不可能原本单纯只是想要回饭店,半途却突然冒出一个女人陪他上床吧?铁鹰你再仔细想想,事发之前,可有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主动来搭訕,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人跟着?」
「唉,独狼那副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铁鹰别过头,有点在回避我的眼神。「他打从出饭店起,就没有看到哪个女人是不想上的,在酒吧里更是全场搭訕不停,没有一个是来路明的,我哪知道该怀疑谁?」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屁了,我闷不吭声,心理自责地想着,要是我和他们一道,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时q正将最后几隻连着探针的机械臂从独狼身上抽出,我不忍地撇开头,问道:「检验的结果怎么样?」
「根据初步的鑑定,死因是由于失血过多。」q用甜美的机械声音说道:「伤口总共有两处,一处从胸骨下缘横隔膜直切到下腹,另一处则是生殖器被切下。从他脑内测到的大量性费洛蒙,以及切下后塞在嘴里的生殖器上头残留的精液反应研判,他在死时正发生性行为,兇手应该是在交欢过程中拿他随身携带的乌玛刀突下杀手,至于进一步的结果,还要等待解剖后才能断定。」
我又看了一眼台上惨不忍睹的躯体。就目前已知的状况,整件事实在是透着不寻常的诡异。以独狼的身手,就算几个大汉一起上,也不可能把他制伏得乖乖躺在那里任其宰割,更何况对方显然还是个女的。而开膛剖肚完还把那根割掉塞在嘴巴里的杀人手法,更是极度兇残变态到简直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还需要解剖吗?」斗鱼带着悲音喃喃道:「肚子都已经开成这样了……」
「不过,至少死前还有爽到。」骑士自以为幽默地说着,在大家一片冷眼瞪视下赶紧闭嘴。
「你们通知教官了吗?」我问。
「还没。」铁鹰道:「我们想,还是先通知你比较好,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怎么管我们的事,通不通知她应该也无所谓吧。」
「不管怎么讲,她总还是我们的长官,不跟她讲说不过去。」我道:「q,你帮我们接到教官那里去。还有,顺便告诉你们,帝国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唉,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斗鱼忿忿道:「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时q已经将墙上萤幕拨接到露儿那里,铁鹰随即把事情说了。
露儿默默听完,淡淡问道:「检查结果如何?」
q把刚刚对我们说的话对她重复了一遍。
「从今以后,大家可要学学怎么管好自己的下半身了。」她冷冷道:「否则,同样的事恐怕会一再发生,独狼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牺牲者。」说完也不等我们反应便将通讯切断。
「学学怎么管好自己的下半身?」斗鱼学着她的腔调,「妈的,人都死了,还说这什么鸡巴话?我真怀疑她会不会根本是个包着人皮的机械人,才会这样没血没肉。」
「算了,别管她了。」我苦笑道,心里却心虚地暗想,露儿这话可不是在说给我听的吗?
「现在要开始解剖了。」q道:「这过程大约一小时,你们要留在这看吗?」
「这……我可看不下去。」铁鹰红着眼眶摇头道:「我在外头等。」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你们留在这,」我鬱鬱地说道:「我去处理一些重要事,等一下再过来。」正待要走,后头山猫带着哭腔说道:「唉,以后没人会敲我的头了。」我一听,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剎时全涌上来,眼鼻一酸,泪水已然盈眶,连忙转过头不让队友看见,脚下匆匆离开。
去到作战会议中心处理完联络事宜,一小时早已过了,可是我却没有再去医疗中心,而是独自一人走进训练场。
「碰!碰!碰!……」
我对着测试力量的仪器不停拳打脚踢,脑中翻腾着所有和独狼有关的记忆:第一天沙滩上的决斗,在卡夫半岛初嚐杀人滋味,西摩达丛林泽地跋涉,古城遗跡对抗蓝巨人古兹尼可,加罗拉加岛田间他轰掉将要把我碾碎的长毛象坦克,无名妖岛上追捕海鸥肚子上还挨了一枪,天堂乐园也是他带头一路放荡狂欢……而境外国度码头上对决银蛇时那场雨中追逐,最后一次并肩作战时他所说的每一话,做的每一个动作,更是如同幻影般歷歷浮现在前!眼看仪器上的数字「四百、五百、六百……」一路飆升,我的手脚也渐渐酸麻,可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面前地上一片湿漉,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饶了机器吧。」背后突然传来铁鹰的声音,「再打下去,我看它恐怕要比你的手脚先报废。」
我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难过,就像教官一样没血没肉,却原来是偷偷躲在这里对机器发洩。」他露出释怀的表情说道。
「不一定非要对着尸体抱头痛苦,才叫做难过吧?」我道,拿起大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趁机将泪水一併抹去,「解剖结果怎样?」
「很惨。」他闭着眼摇了摇头,「q说,独狼的身上验出有大量的sr71,这是一种强烈的神经毒素,一注入体内,不用三十秒就会全身肌肉僵硬动弹不得。独狼身上除了那致命的两刀以外没有其他伤口,只有背上有几条明显的抓痕,显然对方是将毒素暗藏在指甲上,趁爽的时候故意抓破皮肤让毒素渗进体内,等他一动也不能动,再活生生将他斩断命根开膛剖肚……」
「妈的,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到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我咬着牙悲愤地从齿间迸出这话。
铁鹰看了看我,「你看,会不会是那些已经不算是人的傢伙干的?」
「你的意思是指……异形战士?」
「没错。我想这种没人性的事,只有那些怪物才做得出来。」
「应该是不可能。」我用不大认同的语气说道:「银蛇那盒基因血清在境外国度就被我毁了,红细胞的大本营在我们的前一波攻击行动中也已经被扫平,那一役大家都有参与,所有的实验体不是销毁就是被当场击毙你也是亲眼看到的,要说独狼是被异形战士所杀,那我可真不知道这一隻到底是打哪里冒出来。」
红细胞的大本营位在黑河市边的一处秘密山谷,我们动员了三支精锐中队空中陆地再加地下三面入侵,在沿着山壁开凿出的要塞基地内歷经四小时的激战,才终于将那些个改造未完全的妖魔鬼怪全部肃清,中间过程简直有如在地狱中经歷了一场人魔大战,现在想起来不由还有点毛骨悚然。
「你可也别太武断,」铁鹰道:「别忘了这是个什么样的鬼世界,又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摇摇头,暂时不想为这目前谁也无法解答的问题枉费脑筋。
「妈的,为什么不挑我,偏偏挑独狼?」铁鹰又道,忿忿对着测试仪器打了一拳,面板上随即显出他这拳有五百磅力道。
「挑谁不都是一样?」我道:「重点是,敌人已经盯上我们了,以后你们出去,可千万再大意不得,特别是要避免再去乱玩女人。」
「你怎么说话跟教官一模一样?」他猛地回头,「妈的,你是吃了她的口水是不是?」
「你生那么大气干嘛?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冷冷看着他暴怒的脸孔,心想,我不止吃过她口水,她全身上下我都嚐过,不过那又怎样,你管得着吗?
「对不起。」他吁了口气,「我心情很糟,一下子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拍拍他,趁机缓颊道:「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他默默掏出菸点上,也分了一支给我,一阵吞云吐雾后,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和教官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冷不防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一下子语塞,顿了半天才道:「什么怎么回事?」
「之前看你们还好好的,」他似乎意有所指地说着,「可是从境外国度回来以后,就没看你们说过话,然后你又一直回避和我们一起放假出去鬼混,大家都在猜,是不是你们两个在闹什么彆扭,才会连带使得你疏远我们。」
「哪有什么彆扭?」我支支吾吾地说道:「之所以不跟你们出去,是因为……你知道的,现在第一线所有的调度都归我管,大大小小的事一堆,随便一个差错,不知道就要赔上多少条人命,你说我怎么还放得下心情出去玩?这跟她一点关係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疏不疏远,你们想太多了。」
「希望真是这样。」他很不自然地一笑,「大家出生入死一起走来,忽然间少了你一个,你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么不是滋味。」用力吸完最后一口菸在地上踩熄,「不谈这个了,你跟休假的队长们联络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开作战会议?」
「都联络上了,机战队已经派出所有的飞机去接他们,今晚就会全部赶回,明天早上八点开会。」
「那我可要早点回去休息。妈的,接下来可是场大战,不打起精神可不行,都已经走到这地步,谁也不想回不去,你说是吧?」
我心中立即又是一酸,暗想着,对呀,谁也不想回不去,可是偏偏独狼已经没了这机会。
铁鹰默默地走了,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我跟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经比眼前所见还要遥远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