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正为了不想当也不行的中队长一职心烦意乱,另两个中队的队长,身材厚实如墙壁的蛮牛,以及高大帅气的雄狮,一前一后笑着走向我。
「终于有机会能和你同时作战。」雄狮脸上掛着神气的微笑,「谁才是战天使最强的战士,我想这一次应该可以有答案了。」
我平常几乎没跟我们小队以外的人打过交道,在我印象中,这应该是头一次和他面对面接触,所以对他所说的话,我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此除了乾笑之外,也不知该作何表示了。
「给你个建议。」他身旁的蛮牛也道:「我刚刚特别留意了一下,你们中队的新兵可是最多的,我想你最好费点心思,好好把各小队的实力平均分配一下,否则以这样悬殊的阵容,到了战场上恐怕会有麻烦。」
「我会注意的。」我看着他要笑不笑的脸,实在分不出到底是真心建议,还是故意来嘲弄的。「不过我也要给你个建议,敌军会临时抽调空战兵团去支援魔岩滩头,所以你们装磁波炸弹时,最好是先从空中堡垒下手,如果晚了只怕会被它跑掉。」
「你怎么知道?」他用充满了好奇的眼光看着我。
「喔,没什么。纯粹只是判断,加上一点点直觉。」
我仅记着露儿交代过的话,因此只得照例瞎掰。
「嗯,你这判断还挺有参考价值,我会特别注意。」他含糊带过,作势看了看手表,「大家都还要召开小队会议吧?我看先不说了,就等有机会回来再聚吧。」
「不过前提是,」雄狮笑道:「如果我们三个都回得来的话。」
我对他这黑色幽默并不怎么欣赏,当下并不答话。
眼看着他们率眾离去,前脚才跨出作战大厅,后头已传来独狼忿忿不平之声:「妈的,什么东西,神气个屁,还想争什么谁才是最强的战士,干,我就不信这个叫雄狮的有多厉害!」
「唉,我们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事情要解决,哪有间工夫管人家怎么想?大家还是先到中队作战室,赶紧分配各小队的任务要紧。」
说完我率先往门口走去,当经过海鸥身边时,正听见他向身旁的白鲸说道:「滩头上的敌军就这么几个战斗群,可是反抗军却出动了四个兵团,照我看啊,我们这回是打稳赢的,哪需要分配什么任务?还不如早点回寝室休息,睡得饱饱的明天一大早起床,拿着枪去滩头晃一晃做做样子,不就行了?」
我乍一听真是满肚子火,不过再一想,在这么多新队员面前指责他并没什么益处,万一不小心吵开了,搞到我自己都下不了台可就不好了,当下强忍着不发作,只闷哼着瞪了他们一眼,大步从门口走了出去,回头看时,见白鲸和银蛇这回并没跟那傢伙一块起舞,反而是乖乖地跟在队伍后头。海鸥见没人附和,也只有摸了摸鼻子跟着出来了。
在并不算宽敞的中队作战室中,我头一回站在台上面对这么多人,心里头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只好暂时先将它们放在口袋里。台下飞狐可怜兮兮地直望着我,提醒了我该要先解决人员分配的问题。我向分列而坐的各小队一一看去,见新进的队员总共有十一个之多!蛮牛说的倒也没错,这些临时抽调过来的机战队员,驾着船舰飞机隔着老远打敌人是没问题,可是如今要他们提着枪上战场,到底能有多少战力确实是个问号,真的是要好好分配一下才是。
这十一个人当中,第二和第五小队各只有一个倒是还好,其馀九个娘子军都在第四小队却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我默默地想了又想,别队的人我又不熟,要分配也不知从何分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我原本的第三小队,和飞狐的第四小队均衡一下了。
「各位刚刚都听到飞狐小队长的问题了。」我的声音和身体一样紧绷,「所以我想先就这问题,从第三小队抽一些人和第四小队交换,平均一下战力…」
「从我们这边调人过去?」铁鹰一双眼瞪得好像葡萄那么大,「大家并肩作战了这么久,都有一定的默契了,这样临时把我们拆开,恐怕不大好吧?」
「铁鹰,你听我说。」我尽可能地放软语气,「大家都知道,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可不是像之前那样,光靠我们几个单打独斗就可以,一定要各小队通力合作才有办法完成。以第四小队目前的阵容,当然我不是瞧不起各位新加入的伙伴啦,不过不可否认的,短兵交战的经验确实是不足。所以我才会想由你这里调几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手过去,稍稍提升一下他们的战力,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说的我完全同意,可是为什么不从别小队调,偏偏要找我们?」
「因为…」我的脸颊一热,「别队的人我又不熟,唯一了解的,就只有各位
啊。」
「可是…龙豹你瞭解我们的情况,我觉得还是直接就他们的人来分配,会比
较好吧?」
我当然不会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他们」是什么意思。
「你的想法我清楚。」我道:「可是我的想法是,只要能打赢这场仗,某些私下的因素,倒不妨先放在一旁。」说到这我的语气不由重了起来,「更何况,既然都走到这个阶段了,如果还要来分族群,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他不发一言地看着我,脸上表情似乎是在说,怎么我一当了中队长,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向着独狼、骑士等人一一望去,见大家表情各异,心里不由一酸,油然生出一股凄凉之感。
妈的,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当这个什么屁中队长,天知道为何偏偏就选上我?
「其实我之所以会下这决定,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低沉着声音道:「眼看明天就要上战场,可是我现在唯一能掌握的,就只有各位和我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们,如果不靠你们来解决目前的困境,我实在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这番话说得既恳切,又略带着点伤感,我相信任何人听了,应该都很难不被感动,更何况是和我几乎可以用「生死之交」四字来形容的铁鹰?
「好吧,你怎么说怎么做,谁叫大家是兄弟。」铁鹰叹了口气,「你们其他人呢,可有不同意的?」
伙伴们都摇了摇头,只有海鸥懒洋洋地说道:「关于龙豹说的,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啦,问题是,要怎么个分法?」
「这还不简单!」独狼插嘴道:「就把你们几个分过去不就行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鸥挑了挑眉,「什么叫我们几个?」
「你他妈少装傻了,你们几个刚刚不还在讲,明天在战场上又要如何打混过去?他妈的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换几个有屄的过来,搞不好还比你们几个长屌的有用哩。」
「你讲话乾净一点好不好?」海鸥恼怒,「什么屄不屄屌不屌的,你是没唸过书啊?」
独狼想不到他会回嘴,楞了一下,立刻回呛:「怎样?老子就是没唸书,你不爽吗?」
眼看双方即将剑拔弩张,我可不愿看到我第一次主持的作战会议演变成一场打闹,当下向铁鹰使了个眼色,他会意转过身大声喝止道:「够了,又吵又闹的,是要给别队看笑话不成?」
两人虽然停了口,不过仍旧是横眉竖目地在那瞪来瞪去。
「其实,」骑士突然开口道:「讲到要平均分配,我倒是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
「喔?」铁鹰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你们忘了,我们每次出任务前,不是都要去训练场重新测试个人的战斗指数?」他边说着边扶了扶眼镜。「就照这测试的结果,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开,第三名和第四名分开,以此类推下去不就行了?」
其实他现在戴的已经不是原来那副又土又矬的宽边大眼镜,而是装备室特别为他量身打造的高密合镜片,不但防潮防碎,而且完全根据他的脸型设计,不需要镜框镜架,就能服贴地和脸部密合,不过他这扶眼镜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这方法听起来还不错。」铁鹰看了看我,「龙豹,你觉得怎么样?」
我闭目沉思了一下,睁开眼缓缓道:「如果照每次测试的结果,那应该就是铁鹰、斗鱼、山猫、银蛇、海鸥不动,独狼、石头、骑士、白鲸则分去第四小队,我这样说没错吧?」
「大概就是这样。」骑士既矬且呆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我想,照这样分配,应该是再公平不过了。」
说真的他这方法的确是不错,只是不知是中队长这头衔挑起了我潜在的好胜虚荣之心,还是纯粹因为看不惯他那副和外表并不相称的神气模样,此时我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连分个队这么简单的事,都要靠别人提供意见,不知道其馀小队的人会怎么看我?
我可不希望在大家眼中是个没什么定见的货色。
「可是如果照这样分配的话,」我沉吟道:「第三小队少了你和石头两个操作火砲的好手,进攻火力岂不大大减弱?」
「可是我们现在的重点,不是在于如何平均两队的实力吗?」骑士拉高了语调,「既然是平均,就是要截强补弱,那么强的一方战力当然会比原来下滑。如果既要平均,又要顾到原本的战力,你倒说说看该怎么个分法?」
「我并没说你这样分法不好,只是…」我脑中飞快动念,「我原本希望由第三小队来担任火力掩护,这样一来,恐怕就不能胜任了。」
「那不然呢?你希望怎么分?」
我的眼睛往第四小队各人脸上扫过一遍,又瀏览了一下由讲台地板上呈弯角延伸出的小萤幕上显示的各队员基本资料,心中已然有数。
「很简单。」我朗声道:「三个换三个,独狼、山猫、白鲸过去,红鹤、紫薇、云竹过来,其馀眾人都不动。」
「可是,若照你所说的,要我们担任火力掩护的话,」骑士质疑:「换过来的人,至少要能扛得动弹药吧?如今你换三个女的过来,我实在想不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他此话一出,长得有如女泰山般健壮的红鹤立刻大声抗议:「喂,你怎么这样讲?」撩起袖子狠狠挤出一大团肌肉,「说到扛弹药,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喔,不信的话来比比看!」
「这点我绝对相信。」不知道是谁突然迸出这一句,引起全场一阵窃笑。
「就我面前的资料,」我很有把握地笑着对骑士道:「她们三个的肌力和体能,可丝毫不比在座的男士们逊色,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唉呀,龙豹既然这么决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铁鹰也道:「我看也没什么好争论了,还是赶快继续分配任务要紧吧。」骑士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停了一停,见大家没再表示什么意见,这才大大地深呼吸一口,用我能发出最宏亮的声音对台下说道:
「人员问题就这么决定了,接下来我想要加强的是各小队的武装。经过刚才指挥官以及战斗教官的解说,各位想必都已经了解到这次任务的艰鉅了,所以我认为,如果想要顺利打赢这仗,首先在武装方面,就必须要更强化才行。刚刚已经说过,第三小队将担任的是火力支援的任务,因此我要你们携带两组肩射导引飞弹,两组六连发火箭发射器,两组无后座力气压砲,以及备用弹药各一箱。至于谁该操纵武器,谁该负责扛弹药…」我笑着望向铁鹰,「我想铁鹰小队长一定很清楚,所以这里我就不再多说了。至于其他小队,狙击手加带一支mgp衝锋枪,机枪手一律使用火力更大的二十公釐手提旋转机砲,其他人的自动步枪下要加掛彻甲榴弹发射器或是火焰喷射器,子弹能多带尽量多带…」
说到这第二小队队长黑虎举手道:「我有一点小意见。」
我向他比了个请说的手势。
「好几个小队都有女队员,要她们身上掛满装备,再背一支加掛了彻甲榴弹或火焰喷射器的mg步枪,恐怕体力会吃不消。」他道:「是不是让她们的个人武器也换成mgp,或是mx卡宾枪,这样负担会比较小一点?」
「喂,你说这什么话,瞧不起我们女人是不是?」脾气火爆的红鹤道:「信不信我背两隻自动步枪,再提一整箱火箭,还可以绕着移动小岛跑一圈?」
「我知道你是一定行的啦,」黑虎笑道:「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强壮好吗?」
铁鹰也凑热闹道:「真是的,本来我也想提议,我们这小队要拿这么多重武器,身上的枪是不是可以换把轻一点的,被你这么一讲,害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唉呀,我是说我自己,至于其他人怎样…」红鹤厚唇一瘪,「你们几个队长决定好了就行,我可不敢有意见。」
「嗯,如果只有火力而没机动性,倒也十分危险。」我沉吟道:「不然这样吧,这一点我不硬性规定,就由各小队长自行看着办吧,拿得动的人就拿重一点的枪,拿不动的人就拿轻一点,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一回总算是再无异议。
我吁了一口气。「好了,武器装备的问题也解决,接下来让我们回到地图上。如萤幕上所显示的,我们登陆的位置,是在滩头的最东侧,离敌军所在的位置,最近的距离是五百一十五公尺。根据游戏,不,根据空中侦测,这区域至少有十几座机枪碉堡和跑塔在等着我们,要从正面进攻几乎是绝无可能。唯一的方法只有从右边这一处缺口绕过去,然后攀岩而上施以突袭…」
我学露儿一样拿着光笔在萤幕上指指点点,直说到口水都快乾了,好不容易将记忆所及的游戏经验化为实际战术解说完毕,天也已经快黑了一半。解散后各小队忙着整理装备,我则避开眾人,独自躲到小岛的一角静静沉思。
反抗军已经开始对加罗拉加岛展开轰炸了,双方战机在昏暗的天色中来回穿梭,引擎及飞弹曳出的火光,在遥远的天际画出一道又一道有如流星般的轨跡。随着移动小岛渐渐逼近,耳边隐约已听见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响,熠熠闪烁如霓虹灯一般照亮了半边远空。
望着随爆炸火光忽明忽暗的远方,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着菸,脑中搜寻着所有关于这一次任务的记忆,深怕遗漏了什么而导致失败。要知道在战场上,失败几乎就等于死亡,而我并不想就这样死在这儿。
「龙豹,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忽然传来的话音吓了我一跳,我猛一回头,却正好和露儿四目相对。
我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看你一脸恍神,」她在我身旁坐下,「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明天的事。」我将手上的菸踩熄,「你也真够厉害的,我躲得这么远,你也找得到。」
「我可没有刻意要找你。」她连忙解释:「只是心里有点烦,想四处逛逛抒解一下,正巧看到你在这里。」
「烦什么?」
「当然是烦明天的任务。」她看我一眼,「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很有把握?」「如果有把握,」我苦笑,「我就不会一个人躲在这了。」
「怎么会?照你说的,这一切你在游戏中不是都已经碰过了,怎么还会没把握?」
「碰是碰过,可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变数,更何况又隔了一段时间,有些地方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有等到遇上,再随机应变了。」我顿了顿,「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已经不再怀疑我说的了?」
她动了动嘴唇并没有答话。
一阵沉默。
「脚好了吗?」我问。
「你说呢?」她伸出腿灵活地动了动,「对了,我好像一直没跟你道谢?」
「谢什么?」
「西摩达丛林啊,你刚刚不才在问我的脚,怎么一转头就忘了?」
「你是说那个啊,」我淡淡一笑,「不过就是一个任务,有什么好谢的?」
混帐!我为什么会这样回答?
「对你来说或许是吧,」她幽幽道:「可是在我来说,却是生与死的差别好吗?」
我没有答腔,只静静看她轻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你知道,当初卡夫半岛的拆弹任务,我为什么硬要把你和独狼分在一起?」踢了一会儿石头后她说道。
「不知道。」
「我只是想,」她看着远处,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你连一个独狼都收服不了,就不可能有能力去负担起更艰鉅的任务。事实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我的眼光都没看错。」
我胸口「砰」地一跳,心想,她说的眼光,不知道是指哪方面的?
又是一阵要命的沉默。
我偷偷瞄向她,见她也正好往我望来,这一回我不再躲避,对着她莹澈的双眸凝视许久,终于她又开了口:「干嘛不讲话?」
「没什么,」我钝钝地说道:「只是…不知道该讲什么。」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从西摩达丛林回来后,你就没正眼瞧过我一眼,现在又突然间出现在我身旁,一下说这一下问那的,我一下子哪有办法适应,又怎么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啊?不过我可没勇气把这话说出口。
「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喃喃重复着我的话,双眼若有似无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传达某种讯息,不过我并不是很确定…
「我先回去基地,反抗军那边还有一些事要联络。」她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好遥远。「时候不早,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忘了明天还要上战场。」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走出了几步驀然回头,轻声说了句:「一切小心。」说完不再留恋快步走了,只留下淡淡幽香在空气中兀自飘送。
我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苦甜交杂,也分不出到底是哪一种占多一点。
远方,反抗军的空袭持续进行,我的思绪掩没在隆隆的爆炸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