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守承诺这件事上,时澈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
他的从一而终单纯到甚至显得有些傻,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那么令人信服。
失语的人成了贺谕,他想起去世多年的母亲,时澈说起这些时理所应当的模样,让他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她。
那个消逝已久的灵魂,被他的认真纯粹重新带回到这世上。
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庄园四处都充斥着时光磨砺的痕迹,花圃深处生满了细腻的青苔。密集的藤类植物将楼后的墙壁严密包裹。
鸟兽安眠,周围安静得只有风抚摸砂砾和枝杈的窸窣。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贺谕从小跟在贺达身边,见惯了虚与委蛇和人情薄凉,乍一问出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悲哀之余竟生出一丝让他都觉得稀奇的羡艳。
——他在羡慕时澈。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时澈的这份淡然将他锦衣玉食的二十年比了下去,并且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可悲。
“在训练营的时候,每餐的饭食都有定量,到底多少,能不能吃得饱,取决于前一天试练的排名。”
“和我一起进训练营的小胖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他为了一颗鸡蛋想要将我推下悬崖。”
“几乎所有时候,我伤痕累累才能换来一块面包,如果我不拼命,失去了价值,可能第二天的太阳都不会再见到。”
时澈摸了摸小豹子光滑的毛皮,它蜷缩得像一只猫,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要等价交换,拥有她之后才知道不是。”
“我不必一定付出什么,她也会将我带出地狱。”
贺谕张了张口,沉默片刻,用力捏住眉心。
他想到那天在斗兽场,他在看到时澈时的震惊,和他们的冷眼旁观。还有刚刚在书房里萧屹的决然,萧峋指缝滴下的鲜血,此时时澈的话便成为一根根极速的刺,撕破屏障飞向他。
他的尊严被凌迟得分毫不剩。
“对不起。”
贺谕也蹲在时澈身边,“对不起,虽然这没什么用。”
时澈缓慢地摇头,用力握住贺谕的手。
良久过后,花园里只剩下贺谕一个人。
沉寂许久的鹅卵石路再次响起脚步,只是这次的脚步声不再那么沉重,一听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时澈。”
贺谕眉梢轻挑。
萧星淳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话还是头一遭,原来时澈平时都是这种待遇。
“怎么不说话。”
时澈和贺谕的背影太像,周围的藤蔓植物让落下来的光线少得可怜,萧星淳远远地看不清楚。
“他走了。”
“贺谕?”
语调急转直下,贺谕有点无奈:“大小姐,我很久没惹你了吧,怎么说我也是时澈的哥哥,你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萧星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变化太快,略有尴尬地拢了下发丝。
“你说时澈走了?”
“他不放心萧峋,回去了。”
“回去了?他怎么能回去?贺达已经死了克里不会再相信他的。”
“嗯?”贺谕眯起眼,“你果然派人跟踪我们,怕我会下手害他吗?”
女人面上布满阴郁,贺谕靠着长椅,才开始觉得舒爽的夜风忽然变得微凉,他衬衣的领口轻轻颤动,随着一声极轻的叹气,他凑近,露出充满血丝的双眼。
“大小姐。”
“时澈很爱你,还一根筋,把你不高兴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这次如果他好好回来,让他入赘给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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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先生,时澈回来了。”
“时澈?”
克里压着怒意的眉眼混沌不清。
他已经一天没有联系上贺达,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个贺达突然多出来的儿子,在他看来可信任度还不如那个贺谕。
“贺达呢?”
“死了。”
时澈淡淡地垂着睫,冷漠的样子让克里强压下的愤怒瞬间迸发。
“死了?”
克里拔出腰间的枪两步走到时澈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压住他的眉心。
缓慢拨开保险,满脸横肉用力绷紧。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时澈看也不看顶在自己头上的枪。
“克里先生,贺达做到的我也能做,而且我比他更年轻更有能力,你其实不用在意有没有贺达。”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那把枪,但被顶住头随时都有可能脑浆崩裂的男人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贺达是我杀的。”
克里眉心的折痕蓦然淡了一些,旁边有人发出了不合时宜地吸气声,引得克里的目光过去,那人立刻低头。
时澈的话让克里对他起了兴趣,之前他并未把这个年轻人放在心上,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疯子之间总有种莫名的默契让他突然想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