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枫呆坐在手术房外,看着持续亮着的手术中牌子,他十指紧扣,连呼吸都在颤抖,脸上充满着泪痕,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掉了......
危薇在去演艺厅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是重大车祸,碰上了大雨又碰上无良的酒驾,程浩枫想到这些心就痛到一个不行。他总是不断想,为什么妈妈会遇到这些事?妈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她?
想着想着,程浩枫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用力的抱住自己,抱的越紧越好,彷彿这样,他就不会再失去任何最爱的东西了。
手术的牌子暗了下来,医师从手术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了患者的丈夫以及年幼的孩子,这不禁令他叹了一口气。
「请问是危薇小姐的家属吗?」医师走上前。
程浩枫的爸爸立刻从椅上上站了起来,「是的,我们是。」
「状况不太乐观,还有听说危薇小姐是钢琴家?」
「是,她是。」
医生摇摇头,「手部受到的伤害非常大,那恐怕不是一双钢琴家能拥有的手了。」
程浩枫一听到立刻从椅上上跳了起来,激动的大声问:「所以——妈妈再也无法弹琴了吗?」
「不能完全说死,但是恐怕连弹初学者的谱都会有些吃力,更何况是钢琴家在演奏的乐谱。是可以长期做些復健,但是要回到车祸前,是不可能的事了。」
听到医生的回答,程浩枫整个人崩溃,他无法接受,因为他清楚知道妈妈的生命中不能没有音乐,尤其是不能再弹她所热爱的钢琴了,程浩枫实在无法想像失去这些的妈妈......
无法,想像。
急诊室接获救护车通报,有一名年纪大约国中的女孩即将送来,是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白希澈坐在救护车上紧紧握着昏迷不醒的白薰衣的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发作到这么严重了,通常只是轻微的心悸,只要做些深呼吸让她放松,就可以恢復。
薰衣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急诊室,此时程浩枫正好经过了急诊室并与躺在担架上的白薰衣擦身而过。程浩枫回过头看了那群推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他似乎感觉到了似妈妈身上的薰衣草香......
程浩枫低下头,接着转身走出医院,一滴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危薇虽然活了下来,但却生不如死,她只要想起自己再也无法弹琴,她就好想尖叫,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此?!钢琴家失去了灵活的双手,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弹奏钢琴呢?
程浩枫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听过危薇的琴声了,也很少见到她的笑容,她总是呆坐在病床上,什么话都不说。
有一天,程浩枫散步到了医院顶楼的礼堂,正好听见了琴声,旋律并不是很清楚,而且好像只用一隻手演奏,曲子进行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于是程浩枫被吸引了过去,礼堂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舞台上有着一台三角钢琴,有个穿着病人服的少女坐在钢琴前,果真还用一隻手演奏,旁边还有点滴架,少女只是看着琴键,在微微的灯光下,她的样貌并不是很清楚。
少女一样绑着低马尾,脸上并无笑容,反而有种淡淡的悲伤,很吸引人的气质。程浩枫瞇起眼,试着看清楚她的样貌,接着他认了出来,是白薰衣!
薰衣发现礼堂里多了个人,于是抬起头往台下看,发现了是在数理竞赛里见过的程浩枫,他们两个就这样看着对方。
后来白薰衣与程浩枫两个人一起坐在台下的观眾席上,看着前方墙壁上的十字架。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浩枫首先开口。
薰衣露出浅浅的一笑,接着伸手指了自己的左胸口,「我这里,生病了。」
「心脏?」
薰衣点头,「先天性心脏病,前几天的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作了。」
程浩枫继续看着台上的钢琴,「你会弹琴啊?」
薰衣也转而望着钢琴,「嗯,钢琴和大提琴。」
「你知道吗?你不能放弃音乐。」
薰衣听出了程浩枫的口气里带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我现在觉得,音乐对我来说已经不再美好了。」程浩枫说得非常缓慢。
薰衣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我也一样,音乐虽然美好,但却也令我感到疲惫。」
「但是,又好像有不能放弃的理由,不断告诉我不能放弃。」她继续说着。
程浩枫回过头看着她,「不能放弃的理由?」
薰衣一直这么觉得,但却想不起来她所谓不能放弃的理由,她一直是跟着心的感觉走,难道这次错了吗?
「我,不会放弃的。」薰衣从程浩枫身上移开视线,回到墙壁上的十字架上,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诚心祈祷着。
程浩枫也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一起祈祷着。他除了祈祷危薇能够走出伤痛外,更默默祈祷着希望薰衣能够早日康復并且祝福她追寻音乐之路的旅程。
接着程浩枫站起身缓慢的走上阶梯接着坐到了钢琴前,薰衣疑惑的看着钢琴前的他。「最后的一首,献给坚强的你。」他的看着台下的她语带悲伤的说着。
接着一首轻柔的钢琴充斥了整个礼堂,白薰衣完全被他的琴声感动了,虽然是一首简单的曲子,但却被他演奏的如此美丽,深深的吸引了她,薰衣莫名的哭了起来。
程浩枫很荣幸他最后一次演奏钢琴是弹给她听,这场面是如此的熟悉,彷彿曾经遇见。
他很感谢能听见他最后琴声的人,是她。
一个月后
危薇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越来越瘦,她将琴房深锁着,不愿看到钢琴,但程浩枫知道,危薇比起自己,更爱钢琴。他不敢在危薇面前演奏乐器,连在学校身为音乐班的他,除了平常练习时间以外也不弹了,不是因为他不爱,而是连他自己也听得出来,他的琴声改变了,不再撼动人心,反而充斥悲伤、寂寞。
程浩枫做了个让音乐届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事情,他弃权或退出任何音乐比赛,在学校则申请了转班,转进了普通班,就连好不容易考上的茱莉亚音乐学院也不打算去读了,种种举动都让许多音乐家们感叹了又失去了一位人才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手上由茱莉亚寄来的入取通知,楼下的爸爸正在打电话向茱莉亚音乐学院道歉,说愿意释出名额让给其他人。
程浩枫将信丢到一旁,「不能后悔,程浩枫。」他对着自己说。
危薇最后还是住进了医院,程浩枫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探望她,今天正好是毕业典礼,原本应该是他要在台上演奏钢琴的,如今那个位置,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放学后,程浩枫跟往常一样往医院走,路上经过花店时,买了一束花打算送给危薇,希望她能笑,他怀念车祸前的危薇,真的非常想念那个她。
才刚从电梯踏出来,就听到走廊的转角传来了对话声。
——你够了没?!只是一通主任的电话!
——你这样对希澈或对薰衣都太残忍了!他们也是我的小孩!
程浩枫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但是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白希澈和白薰衣,于是他站在转角处。
——我是他们的父亲,有权决定他们的未来!
——白皓远!他们是你的小孩,他们的未来不该由你决定,那是他们的未来!未来是他们自己要走的,不是你!
——你没有资格管这些,你没有资格!你不再是他们的母亲!
——我是,我从来没有说不是!是你的自私逼走了我,逼我离开那个家!你一心只想逼着自己的小孩跟你走一样的路,跟你们家族走一样的路,但是那是他们想要的吗?你有去问过他们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难到要跟你一样,搞艺术吗?画画吗?那完全无法赚钱,连养活自己都有困难,很辛苦!
——当医生又怎样?!当艺术家又哪里不好?!虽然辛苦,但那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喜欢过的生活!我不后悔!!
——他们不能跟你一样,监护权在我手上。
——白皓远,我真的看错你了!我没有想到你的想法会这么死板!你才没有资格当一个好父亲!当医生是你想要的,不是你的小孩!
——他们以后会感谢我。
——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吗?因为待在你身边,我快要窒息,完全无法呼吸!总是被束缚!
——……
——你老实说,你曾经爱过我吗?那些过去,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的画,你喜欢我眼中的世界......
——曾经。我们分开是正确的,因为我们的想法不一样。
——曾经?白皓远,你很过分......你的自私和慾望,会害你失去一切。
接着有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脸上充满着泪痕从转角走了出来,从程浩枫眼前经过,她站在电梯门口前,从包包里拿出一副墨镜镜带上。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白薰衣的妈妈了,程浩枫想着,眼泪不断从她的脸颊滑落,她伸手替自己抹去,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程浩枫完全呆掉了,接着又有一位穿着医生袍的中年男子从他眼前走去,应该就是白薰衣的爸爸了。此刻程浩枫明白了,为什么薰衣会对音乐感到疲惫的原因,是她的父亲.......
接着他往危薇的病房走,他停在门口,用手拉了自己的脸颊,『程浩枫,要笑』他对着自己说。然后他伸手打开病房的门,「妈妈,我来囉!我有礼物要给你!」
病床上没有危薇在,点滴管被拔掉了,掉在地板上。「妈妈?」程浩枫环顾着病房,「妈妈,你在哪里?!」
他听见厕所里传来水声,程浩枫将花和书包丢往一旁,衝到厕所门口前,他试着转开门把,但却发现门被锁住了,他用力敲着门,一边大喊:「妈妈!你在里面对吧?快打开门!!」
完全没有回应,因此程浩枫衝出病房,跑到了护理站前,「救命!拜託,救救我妈妈!!」
护理师们见情况不对,赶紧联络医生,接着纷纷往危薇的病房移动,程浩枫跟在他们的身后,他们拿出病房厕所的钥匙,程浩枫则是拿出手机联络爸爸。厕所的门被打开了,接着护理师们倒抽了一口气,程浩枫衝上前,接着他吓到魂都快飞了。
倒在血泊中的危薇,身旁有着一把美工刀,血不断的从她手腕冒出。
「妈妈!!!」程浩枫大声喊着。
一名男护理师先是拉住了他,其他几名护理人员则是上前止血急救,接着医生们纷纷跑了进来。
程浩枫不停的挥动四肢,「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我要去我妈妈身边!你快点放开我!!」他被带出了病房。
他无力的瘫坐在病房外哭泣着,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的妈妈会自杀,而且是因为她所爱的音乐而自杀。这一刻,他痛恨音乐,难到他牺牲的还不够多吗?是不是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音乐,危薇就不会自杀?
没错,一定、一定是这样!他不断想着。
最后,危薇因为严重失血和大量吞食安眠药在下午五点二十三分过世,这消息立刻传遍了音乐届,让许多音乐家和危薇的粉丝们都伤心不已,程浩枫更是无法接受。
此刻,坐在病床上看书的薰衣突然感觉到胸口疼痛着,像是被火烧一样,她抓着胸口前的衣服,疼痛感觉要吞噬了她,在挣扎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摔下了病床,她奋力的朝病房门口爬着,但却无法向前,只能等待着黑暗降临......
程浩枫不想去上学,面对讨厌的乐器,反正他再也无法听见妈妈的琴声了,看到钢琴便会想起危薇,这对他来说是种折磨,他实在好痛苦!
于是程浩枫决定,就算再爱,也只能藏。
医生们衝进白薰衣的病房,护理人员将她抱上病床,心电仪不停发出尖锐的声音,不断提醒医护人员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在昏迷中的白薰衣只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断的为她祈祷:「希望白薰衣能早日康復,希望她的心能再次为我而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