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各位够聪明,应该已经知道我接下来的故事要讲什么了。
是的,在上一章我就已经预告,这章得讲讲我的过去。
我曾是纯白之子。
就像那恶梦所看到的那片白色空间,小时候,我的世界也曾是长那样。
可惜的是,那时负责我们育儿院的情爱祭司,并不是像梦境那样充满母性的温柔大姐姐,不然我也不会成长成杀手了。
但他也不算太差啦,哈哈。
至少在我八岁以前,他还在的时候,世界还没有这么扭曲,情爱祭司虽然平常相当严厉,但偶尔也不介意施捨给我们一些温柔。
我有着一堆同年龄的玩伴,青梅竹马跟竹马竹马,大哥大姐们,还很早熟地有喜欢的人。(喜欢的理由是因为她曾经把过节时才能拿到的甘蔗糖分给我过。)
她是鳶尾花,跟我年纪相同的女孩,因为她曾在庭院里发现一朵不该存在的鳶尾花,所以我们都叫她鳶尾花。
鳶尾花很神奇,总是能在这被彻底封闭的育儿院中发现一些其他小孩发现不了的小事物,像说小花小虫,或是隐藏的小阁楼。
没有人知道原因,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特别亮吧,我总是觉得她夜晚看着星空时,眼睛硬是比别的女孩明亮一些,真没道理。
那时我还单纯,很蠢,我总幻想着长大后,会跟鳶尾花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离开育儿院后,照着教会所教育我们的,十六岁结婚生子,三十二岁变爷爷奶奶,三十八岁手牵手一起自杀。
但别说到三十八岁,才八岁,我的幸福人生计画就开始失控了。
比起痛苦与悲伤,幸福总是结束的很突然,因为它跟前两者不一样,没有『馀韵』这种东西。
我八岁那年,祭司自杀了。
他是那种外观看起来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怎老的人,总是满脸严肃,从没告诉我们他究竟几岁,也没叫我们替他办过生日。
祭司几岁,这本是育儿院的七大谜之一。
直到那天,我们发现他倒在穿着鲜艳红裙子的女神像旁,手中还握着割喉用的碎玻璃,谜题才终于解开。(不要问我为何又是女神像旁自杀,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信仰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
由于死因是自杀,算是寿终正寝,除了太过温柔的鳶尾花外,我们其他小孩也没有说多悲伤,毕竟他本来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我们反而应该为他顺利回到月神身边感到高兴才是。
日子还是正常过,大的命令小的,小的命令更小的,齿轮无缝衔接。
这世界对小孩可以说是蛮严苛的,所以为了生存下去,小孩们必须严格遵守规则,建立秩序,并以此分工合作。
我们便是这样被教育的,只有这样,即便监督者暂时不在,『规则』本身也会保护我们。
可当情爱教会本部派遣的新任祭司终于到达我们这穷乡僻壤后,我们的世界开始扭曲起来,或着说,露出原形。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这位情爱祭司的火似乎烧得特别旺,慾火。
刚来第一天的夜晚,鳶尾花就被叫去他的房间,之后传来的惨叫声跟哭喊有点惊悚,弄得全育儿院一起失眠,也或许是祭司故意不摀住她嘴的,因为那是个昭示。
詔告我们,现在开始,他是新的秩序了。
鳶尾花的悲惨遭遇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开始而已,接下来的日子,我看着一个个我熟悉的女孩,在吃完晚餐后鱼贯地进入他房间,从痛苦与抗拒,悲伤与压抑,到面无表情。
她们与我都是这个短命社会的共有财產,别说什么反抗了,她们甚至没有伤害自己的权利,也找不到实行的手段。
——哈哈,幸好我不是女的。
那时的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暗自庆幸如此,同时又憎恨着自己这样的庆幸。
中间略过,不重要。
反正在我十一岁这年,某一天,我顺手不小心就杀了祭司,不过就是一根叉子的事情。
毕竟对于杀人,我很有天份。
不算早產死的母亲,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在那瞬间,我发觉一直以为只要还活着,就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与秩序其实并没有任何实体,它并没有像那道刷成纯白色的厚重大门与耸立的围墙那样真正限制住自己的肉体,只要轻轻一扯,那我原本以为实际存在的框架就会从心里、从想法中完全消失,再也无法重新规范。
我没有任何后悔,只觉得一切其实都很简单,我早该这么做了。
杀了那该死的恋童祭司,我以为大家都会高兴,可是没有。
你怎么能破坏这一切?这可是我们花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
没有人说话,可看着我的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里,都像是在这样质问。
这里的每个人都失去了什么,用灵魂跟『规则』交易,才得到了这份名为安稳秩序的补偿。
这秩序让整个育儿院成为相当完整的王国,情爱祭司是王,鳶尾花是后,其他被特殊挑选上的姐妹是妃,剩下的小孩,包括我,则比垃圾更不如。
打从出生以来,这育儿院的小孩就被告知,必须拿自己、拿生命作为抵押,来遵守所谓的『规则』,但现在,『规则』被我破坏了,
冰冷的视线,针刺般静静佈满整个空间。
我受不了那些视线,尤其是鳶尾花的。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视线由上对下,女孩的发育一向是比男孩快,这几年她的身子陡然拔高,清瘦而有韵味,为了取悦祭司,她甚至开始画些淡妆。
我很久没有去直视那双眼了,这才发现她眼角的那粉色胭脂,不知何时,已经擦暗了她眼里的亮丽星空。
我不认得那双眼,那就像是陌生人的眼。
那双陌生人的眼,也用着看着陌生人的视线看着我。
比起杀了祭司这不再重要的小事,她的眼神更让我恍惚,整个世界越发不真实,我只想一刻也好,想从那视线逃离,想用全身的每个器官每条肌肉每根神经去阻止她这样看着我。
所以我开始发狂,突然扑了上去,坐在她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就像祭司新上任那天晚上,我从门缝中看见祭司夜对年幼的她做的那样,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将力道施加在她身上,施力的形式虽然不同,但其实本质是一样。
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现在,压在她身上的终于是我,终于,有权利蹂躪她的人是我,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兴奋到差点射精。
然后就在我差点又杀了一个人时,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恢復理智,或许是我其实还喜欢着她,又或许是因为周遭实在太过寧静了,这种暴力状况下最不应该有的气氛就是寧静,这让我本能性地感到异常。
她大字型躺在我底下,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挣扎。
对于被蹂躪这件事,她早习惯了。
没有人拦着我,我抬头看着周遭,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好像眼前的不过是个古老而残暴的仪式,我作为司仪正在宰杀一头用于祭祀神明的羔羊。
那一刻我懂了,我破坏了现有的秩序,所以我自身成了新的秩序。
我杀了情爱祭司这项举动,并没有打破规范住他们的框架,而是建立了新的规范体系。
更暴力,更简单,更直接。
但他们还是不会反抗,因为这就是秩序,就是『规则』,他们已经没有接受以外的选项,『规则』这东西就像是诅咒,已经被深深刻在他们的心脏中央,透过血管输送延伸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跟他们生命与灵魂一起。
『规则』就像神专门为了治疗人性野蛮而发明的药一样,刚开始或许只是有益的浅量,但随着时间慢慢加深、慢慢加深,最终人会对『规则』药物成癮,臣服于『规则』的脚边,再也逃脱不了。
留在这边,我将成为新的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若我叫那些女孩现在开始通通要裸体跪着服侍我,她们连吭都不会吭一声。
所以,我明白了。
我已经无法再待在这里了。
我逃跑了,拋下曾经跟鳶尾花在屋顶小阁楼一起看过的那片星空。
但从育儿院逃走,并没有让我就此摆脱掉『规则』。
只不过换一种形式而已。
育儿院的『规则』其实归纳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凡事服从绝对的权威,也就是情爱祭司。
遵照规则,身体就能获得所需要的食物,避风遮雨所需要的住所。
而在墙外的世界,服从权威这规则没变,只是对象变了。
权威换成了相当直观的两种东西,暴力跟钱。
我选择前者,并以此赚取后者。
生物的本能是让自己活下来,为此,我依然在遵照我最讨厌的『规则』。
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