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还暗得很缓慢，即使到了放学时间，窗外还是一片光亮。她们两个坐在原位，一前一后，何筱婧侧着身子，面向后座，不安地抓着后座靠背。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太明亮，还是因为郭晓晓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她觉得自己赤裸得什么心思都一览无疑。
李青辰就守在隔壁穿堂，明明知道，何筱婧还是耐不住心虚，眼神闪烁，不敢直面郭晓晓。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的确听见了。
见郭晓晓状似是还没准备好怎么骂她，何筱婧自己主动承认道：「我应该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我真的，没听见多少，也不是故意的。我刚开始听到觉得话题不太对我就要走了，然后……」她低下头，知道终归是要道歉的：「对不起……。」
郭晓晓的声音细细的，淡淡的，她问：「你不怪我吗？」
「啊？」何筱婧被惊得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怪你吗？为什么要怪你？」她想了想，依旧困惑，「不是你要怪我吗？」
「我跟你们是朋友，可是却什么都不跟你们说。瞒着你们，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然后还自己处理不好，到后来甚至和你们保持距离……。」
郭晓晓缓缓道着，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口气问：「这些你都不怪我吗？」
何筱婧张了张口，不过还是难以消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双方的沉默僵持不下，她想了想说：「就算是好朋友也本来就会有自己的秘密的。」
郭晓晓轻声道谢。
何筱婧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所以到底是怎么了？」她又想起方才晓晓说过的话，赶紧补充：「喔，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没关係。」她再次强调：「真的没关係。」
郭晓晓犹豫一会，凑近她，「那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完了，又来了。何筱婧瞇着眼，苦笑。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喔。」这种标准的秘密大考验，在女孩子的友情中就像不定时炸弹，是最危险的。
国小的何筱婧也曾受过这种苦，下课时女孩们围成一圈，低靠着头，说要她选出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孩。
她想了许久，心中也有一定的答案，只不过她知道说出来之后必定免不了被议论纷纷一番。她明明也没喜欢那个男孩，就只是平心而论，依问答题而已，不过说出来就好像会被画上和许多其他问题的等号，到最后不知不觉，话被传得面目全非。
于是综合考量之下，她说没有这个人。
但正值八卦巔峰时期的少女们怎么可能放过她，那时就有个女孩说：「就一定要选一个。大家都选了，她们也觉得没有，硬选一个的啊！」
唉，好吧。这种话术，到底是怎么兴盛起来的啊？
国小的何筱婧毕竟才活了十年，还没受过什么人生教训，一经劝就叫所有人把头低得更低一些，说：「那我说，你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这种气氛烘托下，谁都会说好的。
之后过了两天，这件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而且传的内容还是：「欸，你知道吗？听说何筱婧喜欢xxx欸！啊，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那个xxx是谁，何筱婧到现在都还没想出来名字。只不过她记得那个男生坐得离自己很近，之后好几天他们见到面都很尷尬，她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总不能和他说：「虽然我觉得你是我们班长得最帅的男生，可是我没有喜欢你喔。」
何筱婧也不是没有试图找出来是谁背叛她，把秘密说出去的，不过当时围在一起的人那么多，很难锁定。
更何况，通常这种情况，把秘密说出去的人，还不只一个人。
儘管她现在已经十七岁了，还是会经歷这种考验。
保守秘密是一种美德和困难的能力，尤其是当不知情的人在旁边问：「欸，你不觉得他们两个怪怪的吗？」
这种时候，要用毕生的修养和耐性，才可以把话憋回去，歪头无辜地说：「有吗？」
否则，如果说出去，会被良心谴责好一阵子，甚至是一辈子。
何筱婧看着凑近自己的郭晓晓，下定决心，说：「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真的真的不会。
－
郭晓晓和陈新海之间的事情，像一部繁琐又无聊的青春爱情电影。班长和副班长，日久生情又不肯承认。
高二宿营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陈新海脑子一热，和大家说他有喜欢的人之后，没玩几轮就瓶子就转到了郭晓晓那里。
郭晓晓实在受不了这样包装在游戏之下，人人想尽办法要拽出把柄的氛围，所以当面对大家不厌其烦的老问题，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未加思考，平淡地回：「怎么可能。」
之后，陈新海在游戏散去的人潮里找到了她。
那算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戳破曖昧的窗户纸来对谈，不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郭晓晓只知道陈新海是要去北方大学的人，再如何，她都不能拖他后腿。
她无比坚定地告诉他：「现在这个不是最重要的，等我们考完学测再说吧。」
但她没想到，陈新海比她想像的执拗许多。他们躲在木屋后，黑暗中，她依旧看得很清楚，他着急的像是受委屈的小孩，「郭晓晓，你先跟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郭晓晓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不讨厌他，但也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作喜欢。就算是真的是喜欢，要她在陈新海那一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情况下承认，她也做不到。
她的心情又不是数学题，不该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标准答案。她如果是被他逼出来和他告白的，他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考完学测前，你都不要再来问我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说狠话，很不习惯，也很慌张。她匆匆跑回小木屋里，按着猛然跳动的胸口，一个人镇定了好久。
那个陌生的自己，令她感到害怕。
之后回到学校，他们很少说话，即使迎面相遇了她也会在他还没开口前避开。他们彼此失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自那之后郭晓晓一直都很关注陈新海的成绩。自宿营结束后，虽然大家都没怎么发现，不过陈新海的成绩已经没之前那么稳定了，不再是长久的第一名。郭晓晓仔细比对他每一次的成绩变化，近乎祈祷似地翻开成绩单，不过仍然一次不如一次的好。
他还是很优秀，可是没办法再重回从前的成绩了。明明，他那么努力。
郭晓晓也不想承认，可是绝对和她脱离不了关係。
直到这次模拟考，陈新海的排名大幅下降，郭晓晓终于忍不住，想要趁还来得及，一次问清楚。好巧不巧，就被何筱婧给听见了。
「怎么样？我很烦吧？」郭晓晓反覆捏着手指，抬眸问她。
何筱婧把原本准备好的答案「没关係，这也不是你的错。」藏了回去。
她信任她，所以她不能敷衍她。
「说真的，你也烦，他也烦，可是也没有办法。」何筱婧起身，上前拥抱了她，这是她现在唯一想到的最恰当的反应。
「相信他吧，晓晓。陈新海不会希望你想到他的时候是这个担心又愧疚的表情的。」她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个郭晓晓再熟悉不过的表情，不灼人的，可以化解一切暖阳。
郭晓晓总怀疑自己不是真心喜欢这些朋友。方朝綺坦率又不计小节，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朋友这一边；何筱婧善良又温暖，还很幸运，看起来总是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幸福。
即使如此，她们却从未嫌弃她，明明她是这样彆扭又轻易推开她们的人。
多讨厌啊，这些如此美好的人。
?作者想要说说话：完结倒数啦！之前算一算本来以为全文字数会介在八万到九万之间结束的，结果现在写一写，发现实际要写到九万多字才能完结......。昨天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典礼，大学生活还剩下三个礼拜，我的愿望是在学期末前，完结《大致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