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害怕一样,轻落在身后的温柔安抚始终没有停下,亦翔一边用手安抚着我一边问:「陈医生,请问一下,那我现在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像她刚才那样反胃想吐是正常的吗?」
「怀孕初期有这样的症状是正常的。」医生看了我一眼,「不过目前胚胎的状态还不能说是很稳定,再加上你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所以你们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怀孕的这段期间尽可能去避免过度操劳,然后也要特别注意她有没有喘不过气的状况发生。」
医生絮絮叨叨地叮嚀着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我悄悄瞄向亦翔认真专注的侧脸,他时而专注地看着医生的脸,时而低头用手机纪录着医生说的话,我的心中顿时一阵荡漾,我彷彿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的亦翔。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亦翔并不是一直都对我很不耐烦,他有时候也对我很好,但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脾气才让我感到更加害怕,我不知道他哪时候会突然爆发?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旻嘉,你有在听吗?」亦翔的声音忽然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皱着眉看我,语气无奈地说:「不光只有我要记啊,你也要一起帮忙记,万一我漏掉什么细节就糟糕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说好,努力集中思绪听着医生接下来的叮嚀。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亦翔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和回到家时的疲惫模样截然不同。我的心情突然觉得有点复杂,但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亦翔,你很开心吗?」我问。
「当然开心啊,我就要做爸爸了,怎么会不开心?」他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我,反问:「难道你不开心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顿时一慌,深怕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和不安会被他察觉,我连忙点头,「我当然开心,只是……只是现在头很晕所以一直没什么力气。」
他一听,脸上随后多了一份担心,「那我们快点回家休息吧,顺便买点吃的回去。」
我松了一口气,朝他点头,「好。」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传自掌心久违的温暖让我不禁微微一颤,感觉已经有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深刻的温暖了,我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
亦翔看着我,说:「旻嘉,刚才医生说的那些你都有好好记下来吧?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一起顾好我们的孩子吧。」
「好……」我突然觉得喉咙间变得有点乾涩,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牵手对以前的我来说明明就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怎么现在好像变成了一种奢望?是不是因为心乘载了太多恶梦的足跡,所以现在心才会变得这么容易就被塞满了?
眼眶微微发热,在变得有点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亦翔对我温柔一笑,「怎么忽然哭起来了?」
他笑着问,朝我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停留在眼角的温热,他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在恶梦还没开始的那时候。
「因为……」我低下头,感受着胸口快要满溢而出的灼热,「因为很开心……」
我果然就像江彦廷说的一样是个笨蛋,明明经歷了那么多恐惧,但只要他稍微对我好一点或是温柔一点,我马上就会把那些恐惧和不安拋到脑后,然后去相信他又恢復成了从前那个温柔的他。
不过,就算是笨蛋又怎样,至少我现在是快乐、是感到幸福的。
「我也是。」他的声音轻轻落下,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过,孩子出生之后开销会变得更大,所以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要更努力赚钱才行了。」
我一听到他又在给自己压力,好不容易感受到的一点点幸福的感觉顿时全都消失,我吓得连忙抬起头,紧张地说:「亦翔,你现在真的已经很认真、很努力了,你只要维持这样就好,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他愣了一下,像是很意外我会说出这种话,但这样惊讶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鐘,他很快就收起了惊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看着我一会儿,低声地说:「旻嘉,对不起。」
胸口瞬间传来一阵紧缩,我吶吶地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然后说:「我知道我这阵子常常对你很兇、很不耐烦,但我真的都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而已,公司里的事情太多让我常常让我觉得很烦,再加上爸妈那边又一直给我压力,所以我才会带着这些不好的情绪回家,甚至还影响到你。」
亦翔的坦白让我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他的知情却反而不知道该让我开心还是难过了?我是该开心他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应该要对他明明知道了但却还一直犯错这种行为感到难过?
对于这样矛盾的情绪,我没有答案。
即使现在身处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亦翔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想,亦翔此刻的举动在旁人的眼中,大概会觉得我们是一对幸福恩爱的夫妻吧?
可是,在他怀中的我却我顿时僵住了身子。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越来越害怕亦翔的拥抱,每次只要他一抱我,我的身体就会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想干么就干么。
「旻嘉,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改变自己的脾气。」他说,语气很温柔,也很诚恳。
身体周遭都被他的温度包覆着,可是我的心却再也感受不到这份温暖。如果只是单纯看见他因为要做爸爸而开心的模样,或许还能让我感受到这份开心的情绪,可是当我听着他不知道说了几次的这种承诺,我却反而无法从中感受到应该要有的感动,他的承诺没有因为说了多次而变得更有重量,反而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毁约而让承诺的重量变得越来越轻。
亦翔,你真的会改变吗?你真的不会再打我了吗?
我很想这么问他,可是这种话要我怎么问得出口?我不是不对孩子的出生感到期待,只是比起期待,我更害怕的是万一这孩子将来要去承担和我一样的恶梦该怎么办?
然而,即使如此,我却还是离不开亦翔,心里充满了挣扎。
我离不开这段好不容易开花结果的婚姻,也不想因为我自己的恐惧就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陪在身边。所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也好,我都告诉自己再试着去相信他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