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两个婢子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柳萋萋弯了弯眉眼,默默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晚膳后,她命雪莺雪鹃将院中人都撤下,说她今晚想一人静静。
雪莺雪鹃伺候她沐浴换了寝衣后,便听命让院中所有仆婢都退走。
柳萋萋倚靠着榻桌翻看着闲书,撑到近亥时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之际,便听“咚”的一声闷响,似是什么砸在窗棂上。
柳萋萋骤然清醒过来,眸中不自觉流露出点点欣喜,她跪在小榻上,拉开窗闩,轻轻推开窗扇,却见外头空无一人。
正当她颦眉疑惑,四下张望之际,便听一低沉熟悉的嗓音在屋内乍响。
“你这院里,怎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柳萋萋循声看去,只见孟松洵推开另一头的窗扇,利落地翻身跃入。
见此一幕,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堂堂武安侯,翻墙又爬窗的,哪能教旁人瞧见。”
孟松洵从容地提步入了内间,却是一瞬间骤然止了步子。
白日只远远瞧了一眼,说不上多么清晰,如今借着昏黄的烛火,孟松洵将柳萋萋上上下下看了个明白。
半年不见,她似乎长胖了些,不似先前那般瘦削得过分,倒显得越发纤秾有度,窈窕匀称。
被日日娇养的肌肤如今就算不施粉黛,也若凝脂般白皙细腻。
此时她站在那里,任一头如瀑的青丝垂落,牙白的丝罗外衫薄透,内里棠红小衣裹着丰腴若隐若现,就算仍隔着几步,孟松洵似乎也能嗅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勾人心魄的香气。
他喉结轻滚,忙瞥开视线,再出声时嗓音里带着几分隐忍的低哑,“多穿些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柳萋萋垂首瞥了眼自己的衣着,不由得面上一赧,顿时环抱住自己,低低“嗯”了一声。
穿戴齐整后,柳萋萋还在期待他会带自己去哪儿,不想那人竟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带到了屋顶上。
柳萋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哪儿呢,原是这儿。”
“怎的,不喜欢?”孟松洵问。
柳萋萋抬首望向满天星斗的夜空,朱唇抿起,笑道:“喜欢,我依稀记得,四岁时你陪同我来外祖家,也曾带我来此处看星星。“”
那时的事孟松洵自然也记得,今夜才会将她带到此处。
他垂眸回忆间,一只柔荑伸来,蓦然将身上一半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垂首看去,便见那容颜昳丽的人儿,用那双比星子更潋滟璀璨的眼眸看着他,旋即羞赧又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上,声若蚊呐:“这样,便更像小时候了……”
孟松洵心下微动,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的肩上,让那个娇小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了些,他将头埋在她柔软的发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静静地消解着几个月以来对她浓重的思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先皇后一案,也算查到了些线索……”
孟松洵将他这些日子调查到的事一一告诉了柳萋萋。
柳萋萋听得颇有些瞠目结舌,不想原来当年先皇后一案,顾家或是被人刻意定了罪。
“我猜测胡钊壁之所以急着给顾家定罪,是为了当时的胡贵妃,但如今他贵为首辅,当初参与此案的诸多官员几乎都得了提拔,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想要找到证据和证人证明胡钊壁当初是故意陷害顾家,着实有些困难……且要想给顾家翻案,仅靠此事远远不够,只有找到当年的真凶,才能为顾家平反。”
看着孟松洵说话间剑眉紧蹙的模样,柳萋萋不由得抿了抿唇。
在她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想起了一些零碎的往事。
虽因着年岁小,记忆模糊,实在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但听那人与她说话的语气,柳萋萋其实心下已有了猜测,但到底不敢确定。
应当说她并不愿相信顾家当年的事会与那人有关。
她沉默许久,蓦然看向孟松洵,定定道:“阿洵哥哥,我想回京城去,我想亲自去调查一些事情!”
“不行!”孟松洵回答极其干脆。
他没想到柳萋萋竟会有些想法,不禁肃色道:“念念,我可以答应你许多事,唯有此事不可以。京城如今形势复杂,若你再出现在人前,被人发觉身份,会很危险。”
“我不怕。”柳萋萋仍是坚定道。
京城有她许多的回忆 ,只有回到京城,她才能想起更多关于当年的线索。
“可我怕!”
看着她这副无畏的模样,孟松洵心下升起几分气恼,上一回她好容易死里逃生,他不可能再放任她身陷危险。
两人对视着,一时谁都不肯妥协,好一会儿,孟松洵才软下语气道:“念念,我只在乎你的安危,我已失去过你一回,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看着他眼眸中透露出的恳求,柳萋萋缓缓垂下了眼眸,不再言语。
翌日一早,孟松洵便启程离开澜州,送他的人便是苏泓。
见孟松洵有意无意往里看,苏泓心领神会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方便出来送你。”
“我明白。”孟松洵掩下眸底的失落,恭敬道,“望苏叔能好生照顾她。”
“那是自然,她是我阿姊唯一留下的孩子,也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怎会不对她好。”
苏泓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倒是侯爷你,听说昨日你向我父亲求娶念念,惹得他老人家大发雷霆。”
他忍不住同孟松洵开起了玩笑,“你若不赶紧解决京城的事,只怕是得不到念念了,我们澜州不知有多少的青年才俊排着队等着求娶我这女儿呢。”
孟松洵闻言笑起来,信誓旦旦道:“晚辈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苏叔,就此告辞。”
见他拱手欲走,苏泓却是喊住他。
他默了默,敛起面上的笑意,郑重道:“侯爷为我阿姊和姊夫一家奔走平冤,我一介草民,也无可相助之处,只能替我阿姊姊夫还有灏儿谢过侯爷。”
说罢,苏泓弯腰冲孟松洵深深鞠了一躬。
顾家一事,苏家看似无动于衷,但那并非无情,不过是无可奈何。
孟松洵见此一幕,亦躬身回了一礼。
他眸色如墨,语气尤为坚定,“苏叔放心,松洵定当尽力,还顾家一个清白。”
离开苏府,孟松洵同李睦出了澜州城,驱马一路北上,在两个时辰后,停在路边的一个茶馆歇脚。
吃茶之际,一只盘旋在天空的鹰隼骤然俯冲而下,落在了孟松洵的手边。
这是他尚在军中时便训练用来传信的鸟。
孟松洵览了鹰隼携带而来的消息,蓦然剑眉蹙起,抬首四下张望起来,很快将视线定在一处。
“欸,爷,您去哪儿啊?”李睦眼看着孟松洵站起身,往不远处的一辆走去。
他行至那马车前,抬手扣了扣,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虞,“既然敢跟着我,自然是做好了见我的准备吧。”
好一会儿,那车帘拉开一条小缝,露出如画的眉眼来,那人眼神飘忽,樱唇微启,说话的底气却有些不足。
“我想着来送送你……”
“来送我?但也不必送这么远。”孟松洵不容置疑道,“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听得此言,马车里的人顿时急了,“你纵然送我回去也是无用的,我有脚,你束不住我,且去京城的路又何止一条,我怎么都能自己去。”
见她开始耍起了无赖,孟松洵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沉声道:“念念……”
柳萋萋也知自己无理取闹了些,咬了咬唇,旋即定定地看去,“阿洵哥哥,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实在做不到待在澜州静静等你的消息。一想到我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我夜里常是睡不好,我想亲手找出害死他们的人。就算我求你了,阿洵哥哥,我不会妨碍你,带我一道回京吧。”
看着她红着眼眶哀求的模样,孟松洵沉默许久,到底松了口。
“罢了。”他低叹了一口气,问道,“出来前,可曾给家中留了书信?”
见他答应下,柳萋萋立刻欢喜地笑起来,点头道:“嗯,我在信中都与外祖父说清楚了,虽对不住他,但他了解我的性子,定也明白我的心思。”
她话音才落,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人一道抬首看去,只见一青衣少年疾驰而来,在他们勒马而止,气喘吁吁道。
“阿姊……阿姊……我可总算追上你了。”
“阿轩,你怎么来了?”柳萋萋疑惑地问道。
这青衣的俊秀少年不是旁人,这是她舅父苏泓和舅母杨氏唯一的孩子,她那表弟苏临轩。
“祖父让我同你一道去京城。”苏临轩答道。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外祖父他……这么快便发现我偷跑了?”
“是啊,祖父说,他拦不住你,只能随你去,但又不放心你一人去,正好年后我也要去鹿霖书院念书,便提前同你一道去京城。”
苏临轩说着,偷偷瞥了眼孟松洵,迟疑着道。
“祖父还说让我好好保护你,他怕路上有什么豺狼虎豹,心思叵测,趁火打劫,把我们貌美如花的阿姊给吃了……”
作者有话说:
孟·豺狼虎豹·松洵:啊?你说谁?
第71章
秋风瑟瑟吹黄了树叶, 天儿凉得极快,武安侯府花园落叶满地,一片萧瑟, 幸得还有几株暗香浮动的腊梅花支撑起些许生机。
徐氏在花厅分发完对牌, 方才处理完府中中馈,便见门房那厢有人疾步而来,附在她耳畔说了什么。
徐氏面色微变,登时起身往府门的方向而去,边走便蹙眉不悦道:“侯爷回来,怎突然带来什么苏家姑娘和苏家公子, 也不知提前知会一声。”
那家仆无奈道:“大奶奶, 小的也不知啊,侯爷也是进了城, 才派人来通知此事。”
徐氏斜他一眼,带着几个婢子疾步至府门处,便见孟松洵正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一人,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大抵十三四岁的俊秀少年。
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 略有些晃眼, 徐氏微微眯起双眸, 细细打量起那位苏家大姑娘, 却是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萋萋……”
她嘴上嘀咕着, 便见那厢两人缓步而来, 在她身前站定, “见过孟大奶奶。”
看着眼前这位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良好教养, 却令她分外陌生的世家女子, 徐氏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
“是苏姑娘和苏公子吧。”徐氏笑着上前, 旋即嗔怪地看了孟松洵一眼,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准备,怕是要失了礼数,招待不周了。”
“劳烦大奶奶了。”那苏家闻言姑娘歉意道,“宁環本也是打算陪舍弟来京郊的鹿霖书院念书,恰好侯爷去看望祖父,祖父便托侯爷带我们一道来,路上也好有个照拂。宁環和舍弟来得冒昧,还望大奶奶莫怪。”
看着这位叫苏宁環的苏家姑娘这副有礼有节,落落大方的模样,徐氏不禁对她顿生了几分好感,“无妨,我家老夫人回迹北老家过冬去了,如今府上也没个说话的人,妹妹能来,我倒更热闹些。”
徐氏盯着眼前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眸中隐隐闪过几分落寞。
这位苏家姑娘的确有几分像萋萋,但不得不说,她生得比萋萋更加美貌动人。
再者,萋萋向来在她面前垂首低眉,哪里敢这般直勾勾看她的眼睛。
更何况,萋萋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