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缸是院子里最大的一口缸,上宽下窄,缸底最窄处有80公分,缸口最宽处接近1米,缸高1米。缸中水大约有50公分深,这个高度略在膝盖上。大概由于缸底没有泥,水质显得较清澈,宛如胡须一样的草根白得诱人。
“进去。”略带有命令的口吻使苏桢产生了一些不悦,但她还是屈服了。
尾声扶着水缸,苏桢毕竟有些武术根底,一抬腿就翻身进去,起初她以为坐下来这水顶多到自己胸口,结果水直接淹到脖颈,几朵溅起的水花呛进鼻中酸得疼。苏桢恼怒地抬头瞪了尾声一眼,坐正身姿,等待尾声开始催眠。
“你闭上眼。”
苏桢一闭眼就觉得眼皮子沉得厉害,但她对水有一种畏惧不由又睁开眼睛,就在这瞬间缸中水暴涨,霎时灌顶。苏桢吓得赶紧撑着缸壁欲站起,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又完全跌进缸里,然后浮在缸中的蓼萍草变成了绳索,捆住她的手脚。
“救我。”苏桢张开嘴呼喊,孰料嘴一张开,腥涩的水立即涌进嘴里。
尾声一直站在缸前凝视,他并没有理睬在缸里挣扎的苏桢,似乎对苏桢身陷险境视而不见,映在他幽暗的眼底是一片如青琉璃似的河面,以及河面上飘浮的蓼萍草。
苏桢眼前水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被缚住的双手和双脚使她就像一条挣扎在河岸上的鱼,恐怖而又强烈的濒死感笼罩在她的头上,此时她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是觉得还不能死,因为有些很重要的事还没交待。
她弓起双脚,然后用力朝缸壁蹬去,由于水的阻隔和浮力,双脚加在缸壁上的力量并不大,而且缸壁有两三公分厚度,她蹬了几次那缸仍是纹丝不动。“我不要死,我不……”
水往肺里挤压,头痛得几乎要爆炸,她闭上眼睛,垂下头猛地朝缸壁撞去,瞬时额头豁开一道口子,细小的血珠从口子冒出来。
在数次的猛烈撞击后缸身裂开一道缝,水开始往缸外渗出,但速度很慢,苏桢屏住气息作最后的一击,额头上早伤痕累累,被水洗得像泡过的腐肉,只听碰的一声响,缸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顿时水哗哗地从洞口流出,不消两分钟缸中水位退到苏桢脖颈,然后与洞口齐平。
苏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湿漉漉的发丝戳着眼睛,钻进额头的伤口,像钢针在扎,不过这些疼痛都比不上活着好。
“尾声。”
眼前并没有尾声的踪影,而这个地方是烟水里外的蓝桥河畔,苏桢拍打着自己的脸,额头上淌下的血告诉她这并不是做梦。
“快点,前面就是蓝桥抱柱,我们去那里合影。”
河滩上突然有人说话,听其声音清脆悦耳,应是名极年轻的女孩,苏桢循着声音看过去,对面走过来几个少年男女,其中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生正好面对她,苏桢看得清楚心里不禁悸动,这名蓝裙女生面貌像极了那张合影中的她。
“苏桢。”
离蓝裙女生最近的一个高个男生喊着她的名字,这名字一入耳苏桢立即醒悟过来,这是七年前的她,七年前在蓝桥河畔的苏桢。
“严俊义,你和苏桢真粘乎。”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推着那男生,竟将那男生推到苏桢身上,然后她哈哈笑个不停。
苏桢瞅着那男生面孔,这不是合影中站在自己身后的阳光男生吗?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和严俊义关系密切。此时苏桢如坠迷雾,干脆耐心听他们说话。
“朱仙芝,你和安刚富就不粘乎,你们在学校就勾肩搭背。”说话的是七年前的苏桢。
苏桢惊呆了,朱仙芝和安刚富是一对,怪不得安刚富会莫名其妙开车到孟村镇了。苏桢看着另两个少年男女,无疑他们是王明春和陆芸。
六个人说笑往前走,很快经过了苏桢,似乎他们并没有看见苏桢,连眼睛都没向她瞟过来。直到他们走到蓝柱抱柱前,严俊义笑道:“这里就是蓝桥抱柱,大家都听过这个传说吧,尾生和心爱的女子约在河边见面,结果河水泛滥,女子不至,尾生不舍离去抱柱而溺。”
“这传说真凄美,我真希望我能遇上像尾声这样的男人。”朱仙芝说着,眼睛却含情脉脉看向安刚富。
这时王明春笑道:“陆芸,安刚富和严俊义不是尾生那样的男人,而我王明春绝对是。”他着力地拍着胸脯保证。
陆芸不屑切了一声,道:“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又不用花钱,要想证明发重誓,我们向尾生发誓真心相爱,永不分离,如违誓言不得好死。”她的眼睛挑衅看着众人。
大约他们还只是少年男女,又刚刚憧憬品尝爱情的甜蜜,在陆芸的挑衅下众人都情绪高涨。
“怎么样?谁先起誓。”陆芸挤着眼睛。
“我先来。”严俊义举起手,他转身面对河水,道:“我严俊义现郑重向尾生发誓,我和苏桢真心相爱,永不分离,如违此誓他日溺死在脸盆里。”
这个誓言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咒他狡猾,安刚富抢着道:“我安刚富要是违背和朱仙芝相爱的誓言,必定开车坠入蓝桥河,车毁人亡,请尾生明证。”
朱仙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时男生只剩王明春没起誓,他正想还有什么不可能或者极难实现的誓言可以发,这时陆芸推着他,王明春只得道:“苍天在上,尾生在下,如果王明春抛弃陆芸,必定淹死在家中。”
三个男生都发过誓,便轮到了女生,陆芸也不甘示弱,道:“尾生,请你作证,如我背离王明春,请让我坐在车中被淹死。”
“该我了,听好了。”朱仙芝特意清咳两声,道:“我朱仙芝和安刚富相爱,发誓成为夫妻,如果我和安刚富以外的人结婚,便在结婚当日被鱼钩吊死。”
安刚富笑得眼睛里都是泪,伸手指着朱仙芝道:“你太没诚意了,哈哈。”
这时犹作壁上客的苏桢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切都是这个向尾生发的誓言引起的,由于现在只剩下她没有起誓,大家都在怂恿穿蓝裙的她。
“不要发誓,不要发。”苏桢急得大喊。
但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她挥着手想要拍醒众人,但手晃过他们脸却像打在空气中。原来这只是七年前的情景再现,苏桢碰不到他们,也无法提醒他们,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尾生,我苏桢和严俊义真心相爱,永不分离,如违此誓便死于你手。”
这句誓言恰如一种魔咒,解开了苏桢尘封许久的记忆,霎时她什么都记起来。他们六个人是同班同学,成绩好,便常在一起温习功课,因此也结成了三对情侣。由于当时正是高三学习紧张,大家都没有公开,班上同学并不知情。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六个人结伴到蓝桥河玩。
那次高考苏桢发挥得很好,在她收到清华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的三天后,严俊义约她出来,满以为考上大学就可以公开来往的苏桢怀着幸福,不料严俊义却告诉她将去英国留学,以后不会和她联系。于是承受不了失恋打击的苏桢偷服了安眠药,幸好第二天被父母发现送到医院抢救,由于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损伤了她的中枢神经,导致部分记忆缺失。
面前的六个少年男女平空消失,映在眼底的是如青琉璃般的平静河面,苏桢张开双手,仰天长呼,愤懑满怀。
“尾生,你至死抱住不放的,到底是爱情还是承诺。”
回声在河面汹涌激荡,那饱含着幽怨的声音挤破天空,这个问题有谁能回答呢,尾生至死不舍的是爱情还是承诺。
是爱情还是承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