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释给一脸不明白的喜善和金若风:“每年三月三,我和孟奇都会随家人一起,去河边踏青游玩,还有野餐。有一年,我做了烧饼带去,喏,就和这种做法相似,只不过我放的不是肥肉丁,而是直接用猪油炒了梅菜,再加上笋丁和尖椒做馅。孟奇一下吃了好几只,还夸这种烧饼适合带着野游。那天家人回去了,孟奇忽然拉着我说,如果真能有一天,和我一起踏遍全国,游山玩水,不知多惬意。他还笑着说,就喊这个烧饼做云游烧饼吧。那天,我们还做了一个约定呢。”
金若风听得一呆:“三月三?约定?”我点点头:“那天回去,孟奇找出一本万年历,在今年的三月三上画了一个圈,和我说,如果到这一天我俩还能一起,那就放下一切,去云游全国,吃着烧饼唱着歌,喝着酒儿烤篝火。”我声音低下来,这些甜蜜的话,其实在说的时候,孟奇便已经知道了,他注定无法和我游玩世界,逍遥一生。
金若风忽然喊起来:今年三月三?那说不定,这就是密码!”喜善也一惊:“是啊,这个日子对他和你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喜善听完,也建议道:“素心,你不如和金若风去试试,如果孟奇真的给你留了什么东西,那么,你心里有些该解的,不也可以解开了吗?”
我望向喜善,他郑重的对我点头,是在鼓励我,如果真的放不下,也得拼上那最后一块拼图。我想,换成是孟奇,他会希望我怎么做。在地府时候的他,为了让我真实的感受人间至情,牺牲了自己,换我一世安宁。而那个陪我一起长大的他,却又那么温柔,忍住所有秘密在心里,给我半生回忆。现在,他真的离开了,他会给我什么呢。
我轻声说:“他一定,是希望我忘了的。”喜善却按了我肩膀一下:“如果我是孟奇,我一定最喜欢的,不是忘或不忘,而是你开心。”我抬头看着喜善,他的眼里满是疼惜。我忽然发现,喜善是那么害怕我难过,害怕我一蹶不振。我有点不敢看他,只能对金若风说:“那好,我们就走一趟,我想,喜善说得对,他留下来的东西,如果是给我,那么一定不会伤害我。”
金若风面露喜色:“那好,我们现在就走。”我眼神扫去,发现喜善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对着金若风摇摇头。看来,喜善一定是答应了金若风一些事情,我也咳嗽一声,忽然坐下:“慢着,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先弄清楚再去比较好。”金若风一愣:“还有什么事情?”我冷冷的看着他:“你说,你要喜善给你什么,才会这样帮我,而且你还找程衍打听过我,我想,我也没什么可让你惦记的,除非,还是为了梦厨谱。”
金若风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倒被我问的傻了。他想了片刻,干脆也坐下来:“既然老板娘猜的到,我也就不瞒着你,我的确是有目的接近一心居和你,但这目的,并不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喜善在一旁补充:“我看你精神太差,知道是和孟奇有关,只能找了他来,让他去查孟奇的遗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发型。金若风他,说别的都不要,只用我找到梦厨谱里一道欢喜汤,把方子和批注,原原本本影印给他看一眼即可。”
欢喜汤?欢喜汤的确是梦厨谱里的一道,但并不起眼,其实,说白了就是山药羹。先将山药煮到半熟再加百合,同时配上云片糖。等煮到彻底绵柔,再碾成泥加牛奶搅拌,羹汤雪白,柔美芬芳。在我记忆里,姨婆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批注,我疑惑起来,但金若风却不慌不忙的说:“这道菜老板娘你放心,我并不是不会做,只是,有一样东西,是你的姨婆额外放进去的,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
我好奇的问:“不知道你是要做给谁来吃?还有你说救人,是救什么人?”金若风的眼睛一淡:“并不是你的那样,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拯救,只是,家父已经重病,药石已经无用,他也特地嘱咐,不要再用任何奇淫技巧为他救命了。只不过,家父一直说,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再喝一次他印象里的欢喜汤。”
我更奇怪了:“可是你说你会做啊。”金若风轻了轻嗓子,忽然抱拳对我一拜:“梦厨派不才,金若风拜见师姐。”我惊讶的看着他,这下再回忆之前的事情,猛然明白不少。他这般懂吃,还和饕餮相熟,又知道梦厨谱来历,且面对这么多奇异事件,丝毫不讶异,原来正是我梦厨同门。
金若风继续缓缓解释:“家父和你的姨婆,本是一起经营一心居,姨婆主理,家父帮衬,喏,就和喜善一样,也学了不少厨艺,但姨婆说,学艺可以,梦厨谱却是一定不能传与他。其实,家父的心思,根本也不在梦厨谱上,而是,他爱上了你的姨婆。”
“什么!”我呼地站起来,“可姨婆明明是孤身至老……”金若风苦涩的叹气:“家父决定告白,买了鲜花戒指,可姨婆还是拒绝了他。她说,她没有勇气去接受家父,因为看了太多感情的悲欢离合,她对情爱,早已不抱幻想,要是两人恩爱还罢了,万一交恶,她以后还怎么开一心居,怎么帮助天下有情人。”我喃喃应和:“姨婆,所以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愿放弃梦厨派的使命。”
金若风点点头:“那晚,姨婆给家父做了一碗欢喜汤,告诉他,各人也有各人的欢喜,不如就这样两相去了,以后就各自生活吧。家父从此再未来过子归城,后来就娶了我妈,但姨婆、一心居、还有梦厨谱,一直是他内心的一道白月光。现在他生命垂危,我怎么能不前来,帮他了却心愿呢。”
我翻出梦厨谱,果然,在页脚处,用淡不可见的用铅笔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干玫瑰。我把这字拿给金若风看:“看来,那天姨婆退回了戒指,但留下了花,她应该是用文火烤过玫瑰,再细碾碎后入汤,让风味更甚。”金若风听我这么解释,眉头却皱的更紧:“如果只是玫瑰,家父不可能尝不出来,不信,你问喜善,他跟你这么久,难道连玫瑰的味道还分辨不出?”喜善也点头:“欢喜汤本就味薄,如果加上玫瑰,肯定一尝便知道了。”
我这下真的没了主意,金若风还在一旁解释:“家父说,那味道似苦似涩,但再回味,却又令人有种缱绻的甘甜,一直不知道,姨婆妙手加了什么。”我听金若风描述,忽地,一样东西出现在我脑中,我飞快的又翻到欢喜汤那页,举起来迎着光亮仔细查看。
果然,就在那页脚的铅笔字处,除了字迹,还有几颗淡淡的水渍斑点。我当下了然,却不免也为姨婆的委屈而心痛:“不是什么食材。”“啊?”金若风讶异的看着我。我再次把那页指给金若风看:“恐怕你爸爸尝到的,是姨婆的伤心泪。”
我小小的卧室里,一片寂静,我们三个都沉默不言,只是看着那页简单的欢喜汤菜谱。情爱令人欢喜,可念念不忘的,却原来是那颗眼泪的味道。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