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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姜萱这一觉睡得沉,一直到当天夜里才醒转过来。
    才睁开眼,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盯着有些陌生的床榻帷帐好一会,才醒悟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她赶紧侧头去看。
    夜已经深了,窗棂子外黑沉沉的,两边墙角各一点留烛。昏黄烛光照亮了小半个内室,床这边是暗的,大约是好让她安心沉睡。
    屋里还有两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卫桓抱着红彤彤的小襁褓,在屏风前来回地踱步,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他柔声哄道:“乖乖,快睡吧,我们乖不吵阿娘……”
    从嗓子里低低哼出的一些不成调的曲子,低沉微哑,混合着几声婴啼。
    他怀里那个小家伙扭了几下,哼哼两声,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昏黄的暖光,低低的温柔小调,高大宽厚的年轻男子,怀里小小的大红襁褓。
    静谧,温暖,姜萱不禁微笑起来。
    她一动,卫桓就知道了,抬头对上她一双晶亮眼眸,惊喜,两步上前:“寻寻,你醒了?”
    见姜萱似想坐起,他忙腾出一手按她:“起来做什么?快快躺好了!”她月子里得好生将养着。
    他大急,姜萱轻笑:“我总得吃点东西吧?”
    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总不能躺着吃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探头要看他怀里的小襁褓。
    他小心将襁褓放下,就挨着她身侧让她看,想了想,也是,于是轻手轻脚扶起她,将一个软枕斜斜靠在床头,撑着她的腰背让她斜斜半躺着。
    卫桓回头吩咐一声,外头立时动了起来。
    热水膳食还没端上来,夫妻俩一贯不爱吵闹,也没人出声打搅,不过烛火是燃起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小女婴皱了皱小眉头,她哼哼两声,才努着小嘴继续睡了过去。
    两人的注意力全在这小家伙身上了。
    姜萱欢喜极了,小心翼翼摸了摸闺女的小脸蛋儿,小丫头不胖也不瘦,生得斯斯文文的,很粉嫩很滑腻,她都不敢用力。
    她由衷叹:“她长得真好啊!”
    卫桓十分得意:“她还很乖呢,不怎么闹人,吃饱了哄一哄她就睡了。她嗓门也亮,是个康健的。还有头发!你看她头发长得多好,比旁的孩子多,软乎……”
    如数家珍,急不迫待,卫桓语气中带着骄傲和炫耀:“舅舅也来看她了,说阿非阿白小时的头发都及不上她!”
    偏偏姜萱听得认真,用手指轻碰了碰那篷柔软的胎发,她睁大眼睛,一脸赞叹惊奇。
    卫桓愈发说得兴起,见状又连忙嘱咐她:“莫碰她的顶门,舅舅和府医都说暂碰不得呢。”
    这个姜萱知道,囟门,初生婴儿前后囟门还没闭合,得小心保护着。
    “那咱们给她戴个小帽子吧。”
    姜萱观察前后囟门,见外观正常,忙小心翼翼先拢回襁褓。
    “好!”卫桓立即站起出了去,片刻回来拿着一顶细棉布的小帽子,夫妻两个通力合作,有些笨拙却十分小心地给小家伙带上了一顶小巧的粉色棉布帽子。
    帽子戴好,膳食也端来了,第一顿是清粥和鱼肉汤,很清淡。姜萱之前吩咐做了张特制的小炕几,正好放在她身前吃饭了,她自己吃,不用人喂什么的。
    是疼痛乏力,但真没虚弱到这个地步,她感觉还好。
    卫桓拗不过她,又见她状态尚可,只好同意了。
    小闺女又哼哼起来,他忙抱着站起轻轻摇晃,一边哄女儿,一边陪着妻子用膳。
    姜萱微笑,不时瞥父女两个。
    她饿得很,吃得也快,不过却有节制,看着差不多就搁下调羹。
    案桌撤下去,小闺女也哄好了,卫桓小心把襁褓放在她怀里让她抱了一会,怕她累着很快给抱了回去。他把小襁褓放在她身侧,扶她躺下,他则伏身下来,两人凑在一起看。
    小家伙睡着,但爹妈还是看得兴致勃勃,须臾,姜萱想起一事,她笑道:“你给咱闺女取个小名呗。”
    总不能一直“乖乖”“乖乖”地喊。
    这个卫桓一直在想,从妻子有孕初就开始琢磨,就连出征在外有些许空闲也没落下,闻言立即道:“取娇字,叫阿娇好不好?”
    阿娇啊?
    这个乳名是挺好的,父母掌中娇。只不过,姜萱没办法不联想起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阿娇”。
    这位的遭遇可算不上好。
    心里便有些不愿意,她问:“还有呢?”
    “那取琅?琅儿?”
    金玉交击、响亮书声,谓琅琅之音。
    小家伙哭声嘹亮,卫桓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字。
    “琅儿,琅儿。”
    姜萱过了两遍,十分喜欢,她低头亲了亲小闺女,笑道:“听阿爹的,那咱们就叫琅儿了。”
    卫桓也很高兴,夫妻两个围着闺女“琅儿”“琅儿”叫了一阵子,他便让她睡觉了。
    “月子里得好生将养,尤其头几天。”
    他探手将她按回去,掖好薄被:“你快歇着,我们陪着你。”
    姜萱十分无奈,她不困,不过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那你呢,你不睡?”
    卫桓精神奕奕,哄她:“我等会就来。”
    他再看看闺女,等她俩睡熟了再说。
    卫桓坚持,只得随他了。
    姜萱是真不觉得困的,她才醒多久,但没想到闭眼躺下去,一下子又睡沉了。
    朦朦胧胧间,初生婴儿的乳香,还有卫桓熟悉气息,交缠在一起,紧伴在她身边。
    她微笑,陷入黑甜乡。
    卫桓是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陪着妻女,但这不可能,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
    他人卑邑,每天的飞马传信进进出出,多时一日愈百封。
    临淄城破,临返前,卫桓分遣诸将率兵往东。东部诸城降的降,破的破,半月左右的时间,青州五郡八十六城县已尽入他手,这片广袤的肥沃白壤正式易主。
    接手政务,安抚百姓,还有招降逃卒等等战后诸事,大家都熟能生巧了,卫桓点了张济为首诸人去办即可,并不需要他费太多心神。
    他的心思更多在调整布防上面。
    与青州一战,撼动天下,如今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几乎都尽入卫桓之手,实力飙升到一个新的顶峰,也更让人瞩目防备。
    短期内,卫桓不欲兴战事,他麾下兵马需要休养生息,但稳妥有力的布防却是必须的。
    卫桓全面调整了布防,并安排仍处青州的一部分大军陆续折返。
    内事处理完毕,至于外事,天下诸侯或观望或提防就不提了,唯一值得说一下就是姜钦。
    姜钦率十数万大军钻空子连夜急遁,本打算割据青州的,奈何青州沦陷得比他想象中还有快多了。他不肯留下正对卫桓锋芒,去信徐州裴氏,裴崇却言辞暧昧多有婉拒,他最后一咬牙,投了兖州彭越。
    据闻很得彭越的欢迎和欣赏,他的到来,让落后一步痛和青州失之交臂的彭越好歹得了宽慰,拜其为麾下十二将之一,大开宴席为姜钦接风洗尘。
    卫桓冷哼一声:“丧家之犬。”
    当然,上述的事情他并不会告诉姜萱,哪怕姜萱问他,他也不肯说。
    “你先仔细养好身子,这些事儿出了月子再听不迟。”
    他抱孩子的动作已十分纯熟,接过刚吃饱的琅儿给她轻轻拍了一个嗝,而后斜斜横抱着微微晃着,微笑哄她,小丫头不一会就打了个哈欠,闭眼又睡。
    姜萱用热帕擦了擦,拢上衣襟,卫桓探手给她掖了掖,催促她挨会床头靠着,不许直起身体久坐。她知他关心自己,有些无奈,但也乖乖照做了。
    公务他坚持不肯说,不过有一件事却特地提了提。
    “娄氏疯了。”
    “哦?”姜萱闻言,却并没有多少诧异。
    娄氏的处置,比姜琨还要更早一些。毕竟她没有在临淄,被踹伤后就一直留在清河郡养病。
    她两个儿子都死了。
    姜错是死在姜钦手里的,事变当夜,他传将令将姜错本人及二位娄家舅舅诓到梁汤帐中去,事情一发,三人立即被杀死,尸体在原青州营地被发现。
    娄兴也死了,闻大变他带伤上阵,最后被下属割下头颅以作投降之用。
    娄夫人也随后被擒,姜钰不想让她痛快了结,于是下令将她囚禁至死。
    上述诸事姜萱都是知道的。
    她对弟弟的处置没有异议。
    这囚归囚,姜钰却没额外加什么条件,于是最后消息传进了她耳中。姜琨兵败青州失陷,姜错更是早死了,她娘家的兄弟更是没一个活了下来的。
    她当场就疯了。
    又哭又笑,神志失常。
    姜钰闻讯只觉痛快,让人继续关着她,直到死为止。
    姜萱如今听了,也只淡淡道:“疯就疯了,阿钰说关着就关着,便宜她多活几年了。”
    说罢,就没有再理。
    这些恶心的人物早已是过去式,不应该让她影响自己如今的新生活。
    姜萱孕期养得好,生产虽有损耗,但是在府医专心的调养下,也渐渐恢复过来了。
    月子过半,早就不疼了,乏力易睡的症状也早消失了,她开始觉得无聊。
    是真的非常无聊,书不给看,怕伤了眼睛;外头的事情也不和她说,怕她费神以后头疼。最开始卫桓连地也不许她多下,也是姜萱坚持,他询问过府医后,才同意她下床活动。
    不过强调得循序渐进,不许逞强。
    姜萱和来探望她的程嫣抱怨,这怕是把她以前管束他的一口气都管回来了。
    “唉,你不知我多无聊。”
    宝贝闺女是可爱,但这会她还是睡的多,而且要抱,卫桓也不许她抱久了,怕手臂落下酸痛毛病。
    说到这些,姜萱有一大堆能抱怨。
    “你就显摆吧!”
    程嫣晃着怀里的小襁褓,没好气啐了她一下,抱怨什么的,如果没有眉目满满幸福和唇畔微笑的话,可信程度倒能高一些。
    姜萱托着下巴:“唉,我真没。”
    她是忒无聊了。
    程嫣见小丫头睡着了,小心翼翼将襁褓交回乳母手里,二人目送乳母行过去轻轻将襁褓放回悠车,小心守着,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聊天。
    不过说到无聊,程嫣回忆起自己坐月子那会,还真有点戚戚然,无他,她也有个差不多的夫君。
    她安慰:“忍忍呗,再过几日就好了。”
    说到这里,程嫣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之一,忙又说:“等你出了月子,我带去见两个人。”
    姜萱好奇:“什么人?”
    程嫣却不说,笑嘻嘻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吗?”
    姜萱瞅了她一眼,笑道:“那好吧。”
    程嫣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怕犯了你家的忌讳吗?到时候他找伯潜讨回来怎么办?”
    “去你的。”姜萱瞪她。
    两人打趣嬉笑,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其实程嫣说的这个,也算是一个正事。
    她是特地想法子来解姜萱心结的。
    自前两年前姚安通敌致使大败之后,姜萱和程嫣大受打击,二人俱落下心结,对自己过往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程嫣倒还好,徐乾负过一次伤,伤重濒死,险险才撑过来了。自那次后,她心结就解了。程嫣愿行善积德,尽自己所能去做好事,只盼他即便逢凶也化吉,不求立功只求平安。
    此后,不管是育幼堂还是什么其他的,只要她能够上的,就积极去做。
    姜萱也做的,经过时间的抚平,她已自我调节得差不多了。唯一没回来的,大约就是一点心态。
    到底消沉了,虽做的事情一样没少没减,但她从里头得到的热情和快乐却始终比不上旧时。
    程嫣说带姜萱去见的这两个人,其实也是姜萱本人也提过想去见见的。
    李望和常平。
    姜钰的好友,一直与与同仇敌忾,为他的家仇一直奔波劳碌,甚至在临淄城头还奋身相救了一回。
    程嫣从姜萱嘴里注意上这两人,她还特地去先看了一回,当时一愣,又是一喜。
    姜萱多次说去看,但碍于两边时间凑不上,一直没有成行,所以这次程嫣特地预约时间,特地带她过去。
    几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下子过去了。
    姜萱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原地满血复活。
    当然,这是她个人的想法,卫桓坚持她还得好好养,公务只许她接回小半。
    因此她挺闲的,第二天下午就和程嫣约了时间过去。
    “谁啊?神神秘秘的。”
    一边说着,一边驱车出门,程嫣指路,姜萱发现来得是营区。
    东城被划为营区,经过卡哨,马车直接往东,走了半个时辰下车,姜萱认得,这是给低阶将领和高阶士官住的地方,一套套小院子的,几个人一间,战时算宽敞。
    “来吧。”
    程嫣招手,她打听过,人都在。
    姜萱笑着摇摇头,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了上去。
    也没走多远,大约百余丈吧,进了一个胡同,就是头一间,大门敞着,还未进去就听见里头几个小伙的笑闹声。
    姜萱却一愣,因为其中一个声音,是她弟弟的。
    姜钰?
    她不解看了程嫣一眼。
    不过不等程嫣解答,里头的人就发现她们了,呼啦啦出来四个小伙子。
    两个姜萱认得的,姜钰,还有徐晏。
    至于另外两个。
    “阿姐!”姜钰见了姐姐惊喜:“你来怎不给我先说一声。”
    姐姐和他说过,要来探望李望常平的。
    他指着另外两个陌生小伙:“这是李望,这是常平。”
    是两个很精神的小伙子,常平身上还缠着绷带,是之前救姜钰受伤的。姜萱十分感激看过去,才要说话,却微微一愕。
    姜钰和徐晏也有些愕然,实在李望常平的反应太激动了些。
    两人一见姜萱,“刷”一声站直了,双手搁在身侧,局促又激动,脸涨得通红,抢先喊一声:“姜大人!”
    姜萱笑了:“你们认得我?”
    她更多是处理政务的后勤军务的,没和两人照过面,不然她应该有印象的。
    不想自己没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自己。
    她好奇:“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姜钰和徐晏也大笑:“赶紧啊,你们两个老实交代!”
    众人大笑打趣,不想李望常平却很认真,李望说:“在定阳的时候。”
    常平补充:“快六年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愣,五六年前,姜萱三人才初初抵达定阳,卫桓才刚从军,姜萱还在军户区大门外的坊市开着粮行铺子。
    李望和常平叔婶不慈,父亲战死后背扫地出门,拖着弟妹沦为无家可归的小乞儿,靠着姜萱每日不落的糙饼,他们活过了两年,最后新府君建育幼堂,他们以定阳军后裔的身份得以接纳。
    她不认得他们,因为后巷小乞儿太多了。
    但两人却牢牢记得她。
    最初盯上姜铄,全是想为她的复仇助添臂力,和姜钰徐晏成为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就算他们和姜钰不是好友,常平照样会奋力救他的,因为他不想让她在痛失唯一血亲。
    她很好,不该一而再再而三遭遇这些。
    姜萱愣神过后,渐渐明白过来了,她看李望常平,又看程嫣。程嫣冲她微笑点头。
    她眼眶有些湿润,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她轻声说:“谢谢你们。”
    真的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