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陆府在沧州城低调而神秘,一扇紧闭的大门就隔住了外界对陆府所有的好奇。但自从北齐帝王高君慎死在这座宅院后,整个沧州城的人才知道这座深宅的主人原来是昔日赫赫有名的陆九千岁的。
陆府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无数关注的目光投向了陆府。陆府人的一举一动也被外界密切的关注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青黎的身子虽然调理的差不多了,但也没有贸然离开沧州城。
在还不知道陆淮起那里是个什么情况时,她还不想让外界知道陆淮起之前诈死的事情。陆淮起那里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治病。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终于盼来了童万金。
某天深夜,一辆油壁香车驶入了陆府所在的后巷。车上的马夫扣响了陆府的后门,后门被打开,马夫对开门的家丁低语了一番,那家丁脸上表情瞬间一变,恭敬的打开了后门,恭迎着那辆马车进了陆府。
陆府里,沈青黎刚把儿子哄睡过去,染墨就要帮她沐浴更衣。张力欢喜的声音骤然的在屋门外响起,“夫人,童管事来了,现在已经被迎到府上了。”
沈青黎早就盼望着童万金那边的消息了,一听童万金现在已经在陆府了。她“嚯”的下直接从贵妃榻上站起,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向门口方向走去了。
染墨连忙拿着一件外衣追着她出去了。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前厅。前厅处这时早已经灯火通明。沈青黎远远的就看到童万金捧着一个茶碗坐在椅子上。听到她的脚步声,童万金抬头向她所在的方向就看过来了。
“怎么样,淮起他现在怎么样了?”沈青黎实在是等不及了,还没有走到童万金面前就已经开口询问了。
童万金端看了她一眼,许久不见,她本就瘦削的小脸又清瘦了许多。以前被陆淮起娇养着的红润小脸也早就失去了血色。显然她这段日子是非常不好过的。
等她走到跟前了,童万金轻勾了勾嘴角,“阿黎,你真是一个让人处处感到惊喜的女人啊!高君慎父子两……居然都折落在你的手里……这是一般的女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啊。”
难怪陆淮起会一直对她情有独钟。
强势的男人骨子里还是喜欢聪敏睿智的女人的。
想到陆淮起,童万金眼神微微一黯。
“淮起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沈青黎又关切的问着。
“唉。”童万金幽幽地叹了口气,“阿黎,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是先听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啊?”
沈青黎眉头轻拧,“坏消息吧。”
“淮起他……他现在的情况依旧是不容乐观的。这个大混蛋,他对我们隐瞒了他的一些情况。原来他之前上前线打战时身负重伤,没有好好调理身子就又急着率兵攻打北齐。这让他身子虚耗的十分严重。可这个大混蛋怕我们担心,都不肯把这事情告诉我们。”
童万金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道紧箍咒缠在沈青黎身上。沈青黎的呼吸蓦的沉重起来,嘴里忍不住责备着陆淮起,“他就是这样的人,凡事总是喜欢自己扛,以为自己真的是天神下凡啊,能搞定天下的所有事情……”嘴里这样叨唠着陆淮起的大男子主义,心里她早就自责不已了。
她真是个糊涂的妻子,如果早发现陆淮起的异常,他就不需要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了。
“那他人现在哪里?”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他。
“阿黎,你现在的心情我很能明白。我当初刚听贾甄说这些事情时,也是恨不得将那个大混蛋给揍上一顿。不过你放心吧,这混蛋命硬,阎王爷估计都不肯收留他。所以他一条命现在还活着呢……”
这就是童万金要告诉沈青黎的好消息。
童万金说话时,嘴角轻轻一努,目光向前厅旁边的耳房瞟了瞟。
沈青黎马上就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就奋不顾身的奔向耳房。她身后的染墨和张力也想跟上前去看看陆淮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被童万金给制止了。
用力的推开耳房的门,沈青黎一下子就看到耳房里半倚在贵妃榻上的陆淮起了。分离了这么久,再见到他,恍如隔世。
可他还是记忆中那个翩然英俊不凡的男人。他半倚着,一双黑幽锐利的眸子像是被糅进了许多璀璨的星辰,熠熠发亮。
“陆淮起……”沈青黎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整个身子都飞奔向陆淮起。
明明心头有千言万语要对陆淮起说,可一抱住他,她脑子就空白一片了。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不受控制的奔腾而出。她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委屈。
“我以后都不想和你再分开了!”
“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
“我告诉你,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很不好,非常的不好……所以你既然娶了我,就要对我和孩子的一生负责。不要想着半路抛下我们……要不然我到时候会带着你的孩子改嫁,让你的孩子唤别的男人爹爹……”
沈青黎不停的抱怨着,陆淮起安静的听着,两只手却是不断的收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里。三生有幸,他能娶到她这样的女子为妻。
“唉……以后我们都会没事的……”指尖穿过她柔顺的黑发,他低低的轻语着。
温柔磁性的声音冲击着沈青黎的耳膜,往日恩爱的种种皆是涌上了心头。眼泪也奔涌的更加激烈。
“反正我不管……你以后要是再抛下我们……”沈青黎声音哽咽,说出的话也变得蛮不讲理。陆淮起回来了,她就又有安全感了。她不再需要像以前那般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承担了。
她可以在他面前尽情的哭诉,尽情的胡闹,反正他会包容她的一切的。
陆淮起俊逸的嘴角微微一扬,唇边有宠溺的笑容浮现。
“好了,都依你……”她这么一哭,陆淮起就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个时候更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把她需要的一切都放到她的面前来。
她的请求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陆淮起的允诺,沈青黎心里无限的满足。
她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但她还是舍不得放开陆淮起,他的怀抱,他身上的气息都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割舍弃的。
温柔的擦拭掉她眼角的汗珠,陆淮起又俯下头在她唇齿间送上了温柔的一吻。缱绻的吻像是春雨般浇灌在沈青黎的心田上,沈青黎仰头,开始主动的攀吻他的唇舌。
唇齿相贴间,满室温馨。
窗外,月亮刚刚从一片乌云中露出,月的清晖洒遍了整座沧州城。
苍茫大地,尽是一片皎洁。
“童管事,你的意思是……主子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在童万金讲完陆淮起的近况后,张力高兴的问道。童万金轻咬了咬唇瓣,“这话怎么说呢……只能说你家主子命硬吧,贾甄原先都已经没有办法救他了,没想到最后死马当活马医,用一味毒药以毒攻毒,倒是把他的小命给捞回来了。”
张力脸上的笑容顿时深刻了许多。
“不过呢……”童万金轻顿了顿,才又开口问着。张力刚放松的心蓦的又是一提。
“不过贾甄也说苗疆巫术,诡秘阴毒。陆淮起身上的蛊毒现在是被清除了,以后会不会复发,就只能靠老天造化了。当然了,他人现在既然都已经清醒了,你们大可以先将蛊毒的事情放一放,后面要以帮他调理身体为重……”
童万金非常认真的嘱咐着。
“阿黎,万金应该都跟你说清楚了。我这身子虚耗过度,以后恐怕不能再当以前那个能让你风光无限的陆夫人了。”耳房里,夫妻两人缱绻后,陆淮起轻拥着沈青黎,语气温柔的说着。
沈青黎轻伏在他肩头,莹白的手指轻勾起陆淮起的一缕墨发,“我不稀罕‘陆九千岁夫人’这个名号,但我稀罕你。”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预料到的回答,陆淮起眉头轻舒,心中一片坚定。
为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一定会小照顾好他自己的身体,争取能和她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至于外面的那些官位爵位什么的,他现在看得很开了。
这一夜,他们夫妻两皆是向对方倾吐了心声,两人也为以后的生活做了周密的计划。
等到第二天清晨,小承曦一大早就被染墨从床榻上挖了起来。小承曦看到陆淮起后,喜出望外,也是一路飞奔向他。父女两再见,自是一番离别愁绪要叙。
小阿冉看着他们一家人团聚,心里也真心的为这家人高兴。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的下定一个决心,一定要强大自己,守护好眼前这份美好的温馨。
……
陆淮起和沈青黎商量了一番,陆淮起对外还是诈死。夫妻两人自此就在沧州城安家立了业,尽心尽力的抚养着他们的孩子。
朱氏眼见女婿起死回生,自己的女儿又为陆家添了丁,外孙女聪敏乖巧,府中众人又对她恭敬孝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开始渐渐的把更多的时间投注在研究各种佛理上。
而陆淮起自此也陪着沈青黎在府上养花养草,每年十一二月,夫妻两人就会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沧州城,到千里之外气候四季如春的荆州城去过冬。
他们两人为小儿子取名承霖,陆承霖。小家伙被养的白白胖胖,性子却是比小承曦还要淘气。上房揭瓦,下房抓蜈蚣,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熊孩子。
沈青黎没少责罚他,可小家伙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被责罚,就求爹爹告姐姐的,让这两人帮他向沈青黎求情。
这不,就在今天,五岁多的陆承霖又调皮捣蛋,拉着他的小厮一起下河摸鱼去了。虽说荆州城四季如春,但冬季的河,还是水冰河深的,陆承霖自己玩得痛快,和他一起的小厮倒是不小心掉进了冰河里。幸好小厮及时呼叫,唤来了周围的捕鱼的渔夫,这才拣了一条命。
主仆两人被那渔夫送回家后,沈青黎就让小承霖跪祠堂了。
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沈青黎还下令谁也不许给他求情,也不能偷偷给他送饭菜。
两个时辰后,沈青黎再来祠堂时,就看到小承霖奄奄一息的跪坐在牌位前,整个人都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了。
“你看你,今年都六岁了。让你跟先生学点东西,你就给我逃课去摸鱼。你姐姐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是乖巧的很少让娘亲为她操心。”
沈青黎绷着一张脸,认真严肃的训斥着小承霖。
哪知奄奄一息的小承霖听到这里,就张嘴抗议了,“娘亲,你就少给大姐戴高帽了。我可是听说了,姐姐在我这个年纪时,比我还要皮呢。”小承霖一想到自己姐姐泼辣的性子,很不满的撅起嘴巴抗议,“就算是现在,她还整天欺负阿冉哥哥呢。也就阿冉哥哥性子好,老是让着她,换做别的人,哼哼……”
小承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青黎狠狠的瞪了一眼。小承霖这才又老实的低着头不敢开口说话了。
沈青黎真的很是头疼。她生的两个孩子,性子都随了陆淮起。
一个比一个疲,偏偏陆淮起哪里都好,就是个宠女宠子狂魔。小承霖还在襁褓时,她怕自己这个儿子也会被他宠坏,还特地嘱咐他,他这个父亲可不能再像宠女儿那样把儿子给宠坏。
陆淮起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表示,女儿是用来疼的,儿子那是拿来揍得。他这一回一定会当个严父的。
时光荏苒,小承霖都六岁了。可说好的“严父”呢?
骗子!
沈青黎心累无比,眼角的余光恰好这时又瞥见了屋门口的一抹衣角。
心头更来了气,“你还知道提你的阿冉哥哥啊。你的阿冉哥哥像你这个年纪时,已经扛起家里的重担,来我们府上照顾你姐姐了。这么多年来,阿冉他功课好,武艺也是不断进步。他可从没有让我们为他操过心。你怎么就不跟你的阿冉哥哥比啊?”
小承霖听沈青黎这么夸赞阿冉,很是委屈的抖了抖脸,“干爹说了,阿冉哥哥是姐姐的‘童养夫’。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是知道他要是不多学点东西,以后娶了我大姐,那可不是处处都要被我大姐给吃得死死的。”
沈青黎,“……”这个八卦嘴碎的童万金,怎么什么都跟孩子说。
“你真是会强词夺理。”沈青黎真的是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打败了,“你大姐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开口闭口都这样损你姐姐。你阿冉哥哥是个实心的人,可不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出一张嘴。你看看你,读书写字你不行,让你练武功你也不行。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人长大了,哪个当父母的愿意把他们的女儿嫁给你啊。”
沈青黎这么一说,小承霖抬头,一双眼睛“噌”得下就亮起来了,“娘亲,你这就小看你儿子我了。我干爹说了,当年我爹假扮太监头子,对女人们那叫一个不屑啊。可娘亲你不还是‘自投罗网’,要给我爹当老婆了吗?还有我大姐,就是小时候太皮了你们害怕她嫁不出去,这不才给她找了阿冉哥哥。娘亲,你说就我爹我大姐这样资质都能找到老婆夫君,你儿子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得比我爹好看,比我大姐脾气好多了,你还怕我不能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吗?”
沈青黎,“……”杀千刀的童万金,到底给她儿子灌输了什么可怕的想法啊。
沈青黎忍无可忍,一个爆栗子敲响小承霖,“你今天都给老实的跪在这里!”
扔下一句话,沈青黎离开祠堂。而在祠堂门口,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陆淮起。沈青黎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向陆淮起抱怨,“你快去管管你儿子!”
沈青黎扔下话就离开了。而被自己老婆嫌弃的陆淮起不得不走进祠堂。祠堂里,小承霖看到自己的爹爹,眼睛都亮了起来,“老爹,你是不是已经搞定娘亲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可以不用背罚跪了。”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说着话就要从地上站起身,陆淮起马上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的跪着!你娘亲没有撤销对你的处罚前,你就只能给我一直跪着。”
这话说的……小承霖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老爹这是还没有搞定自家老娘。小小年纪的他老成的重叹了口气,认命般的说着,“老爹啊,难怪干爹总说你越来越没用了。你也是的,大男子汉不拿出自己的威严来,咱们府里的三个女人都不怕你了。”
这些年童万金没少向小承霖灌输陆淮起当年的那些“丰功伟绩”。少年总是敬仰英雄的。小承霖也非常钦佩干爹口中那个不畏权势、呼风唤雨的陆九千岁的。
只是现实和过去似乎出入很大啊。
他现在每天看到的老爹……不仅没有面对强权时的傲然,还每天就围着自家妻子转。
府中的人都说他家老爹这叫“宠妻狂魔”,可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老爹“没出息”啊。家里的大事,那得男人做主,女人家……没眼见的。
心里将对陆淮起的不满表述了一番后,小承霖又摇着头鼓励自家老爹,“老爹啊,你看干爹多厉害啊。被一个女人追着这么多年,也没有松口要娶她为妻。你要是有干爹的一半男子汉气概,我这个当儿子的现在也不至于被老爹罚着在这里跪祠堂了。”
小小年纪,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陆淮起心里忍不住将童万金给吐槽了一番,这简直就是一枚影响家庭和睦氛围的损友啊。
“你小子给我闭嘴!你老娘和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屁蛋掺和。”陆淮起也是直接一个暴栗向小承霖砸去。眼见小承霖揉了揉脑袋后,还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仰视他,心里到底是舍不得再打他,索性直接将袍角一撩,就在他的身侧坐下。
“以后不许你再跟你娘亲顶嘴!男子汉大丈夫,咱们的脾气是用来怼外头的敌人的。像你娘亲这种弱女子,当年她生你大姐生你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老爹我一辈子都欠着她,平时让让她又不会怎么样?”
陆淮起对现在的生活极为的满足。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幸福简单而平凡,他很知足。
他心里更是恨不得生活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小承霖还小,他并不能理解陆淮起这份千帆过尽后将一切都看淡的心境。他崇拜英雄,也还是希望他的老爹可以重振雄风,可以将自家老娘管得服服帖帖。
“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的干爹,张口闭口都是你干爹说……那等到开春季节,我就让人把你送到你干爹那里。你再去看看他是如何有‘英雄气概’的。”陆淮起看着自家儿子那一脸蠢萌不谙世事的模样,狡黠的一笑。
据他所知,童万金最近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好过。他“逃”了六年多,不过最终还是难逃魔爪,很快的就要迎娶某个被他“嫌弃”多年的女人为妻了。
哼哼,就童万金那怂样,到时候娶妻生子了,指不定比他还要妻管严。
小承霖听说可以去找他的干爹玩,马上就开心的咧嘴大笑起来。
陆淮起决定不再跟自己这傻儿子废话了。他也直接撇下儿子离开祠堂。刚要回他和沈青黎住着的院子,半路上就看到张力着急的向他来禀报事情。
“主子,刚才管家来报说……当今皇上微服私访来咱们府里了。他点名要见咱们夫人了。”
小皇帝来荆州城了?
陆淮起的双眼骤然危险的紧眯成一条细缝。
他和小皇帝的君臣关系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小皇帝是不可能来探望他的。他这次能专门到荆州城,看来只能为他家阿黎了。
“走吧,咱们也去见见皇上。”算起来,他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